盛夏就这样放缓着步子零落下来,她坐在车里,停在三年前的那个茶楼门口,打开窗户向里面望着,好像以为望着望着就会有背吉他的青葱少年朝她笑着跑来。
她一个瞌睡,发现自己又是做梦一样了。
家里的姆妈打来电话,问,夫人,今天回家吃饭吗。她想了想说回。那边又问,也做少爷的饭吗?
她却拿不定主意,说,先不做吧,我先看看他忙不忙。
她打电话给许辰兮,那边很久才接。
她问,“晚上回家吃饭吗?”
他声音凉凉的,说,“你自己先吃吧。我这边很忙。”
她还想说什么,却还是收了线。
她想了想还是开车去了公司。许氏的总部本在B市,而经过这三年的发展,N城的公司却逐渐取代了B市总部的位子。他与她订婚是在B市,他们订了婚两家人就让他们同居。她知道这是希望靠着她的毅力,他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可是,她顶着许少夫人的名分,和他同住一个屋檐却陌生地可怜。他们前两年一直住在B市,只是这第三年他才提出住到N城来。她知道不仅仅是因为业务的关系,还有,这曾经是他的家。她没有拒绝,她只能顺从。他已经顺从全世界的人娶了她,她还要闹哪样呢?或许他们会再为了她伤害他一次只为再争一点另眼相待,可是她这样贪婪,他们即使是挖了他的心来献给她,她又会满足吗?
没有人知道三年前的那十二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按照约定在第十三天早上去他曾经的家接他。
她停在门口,慎重地敲敲门,她没有做任何准备和调查,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带着她私奔了她要怎么办。正如后来颜妍和许母知道她的行径之后大声呵斥的一样,如果他跑了,这一切都白费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他会骗她,她也不信他那么懦弱,她知道她看中的男人会以绝对的力量回来。他本就属于耀眼的太阳,是太阳的儿子阿波罗一样的神。
所以,她只是镇定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了,可是他看到她的时候神采奕奕的眼神忽然就暗了下去。过了一会才回到现实一样,说,我收拾几件衣服,我们就回去。
她知道他带走了那里三样东西,他们的照片,他们的杯子,以及他们的乌龟长生。她不知道阿棠去了哪里,她无法开口问。她明明希望阿棠成为他们生命中的过去式,那么她又怎么能开口再挑起事端。所以她什么都不问,只要他肯回来,她就满足了,何况他竟然还说,郭妮,我们订婚吧。
两个月后他们才订婚,因为他说他要先吃饭,把身体养好再订婚。他开始时还是被关起来,却已经正常进食和生活,只是任他们观察罢了。两个月后,他们真的订婚了,订婚的消息放的到处都是,比许多人结婚的阵势还大。他穿的玉树临风,她打扮得美若天仙。他们的合照撒的漫天遍野。她终于如愿和这个男人被人们一同提起——哦,许先生,许太太。
她进了公司微笑着和秘书处的人打招呼,到处派发买来的蛋糕。女秘书李糖笑着给她开门。
她进门看到他正在看文件。
他的脸线条清楚,这几年又添了硬朗和严峻。他已经不常笑了,常常肃穆着。
“你怎么来了?”
她笑起来,说,“我来看看自己老公不行吗?”
他又低头看文件,然后把签完字的文件交给身旁的贴身男秘书,挥手让他下去。
“怎么了?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这儿。”他似笑非笑了一下。
是啊,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因为她害怕看到那些女职员看她的眼神,她总觉得她们都用可怜的眼光看她,似乎言语间讥笑说,别看她是许太太,其实老板从没碰过她,他宁愿在外面包一个*呢。
可笑,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可笑,她可是高高在上的许太太啊。
许辰兮站起身,说,“走,回家吧,今天回家吃饭。”
郭妮心一动,马上取了他的西装外套帮他穿上。
她给他整好衣领,抬头看一眼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那么帅,穿西装就显得成熟稳重,穿运动衫就显得活力健壮。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大话西游》里紫霞那个傻子一样,看着看着自己的男人就想说,连跑都跑得那么帅,我真幸福。
“笑什么?”他开口问。
她摇摇头,说没有啊。
许辰兮打开门,搂着郭妮的腰潇洒地往外走,边走边和员工温和地打招呼。
她笑了,心里都开了花。
——这才是高高在上的许太太。
她亲自做了几样菜,他却看着白玉豆腐好像心思不在,只吃了一点点。
晚饭后,他在书房继续工作,她洗完澡喊他去洗澡。
许辰兮洗完澡穿着睡衣走进自己的卧室,却看见郭妮坐在他的床边正翻看他床头的书。
他迟疑了一下,打量她。她穿了黑色的丝绸睡衣,坐在床边翘着腿,丝滑的衣料便露出了她漂亮的大腿。
他关上门,走过来笑着说,“想通了?需要我了?”
郭妮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走过来随意地搂住她的腰,贴近自己的胸膛。
“我说过,你想结婚我们就结婚,你想分开睡我们就分开睡,你想我陪你睡我就陪你睡。”
他们刚订婚的时候她还执念在他对阿棠的沉溺中,便不想同床异梦,于是两个人一人一间卧室,一直睡到现在。
他直接地吻上她的脖子,落落大方,仿佛情理之中。
“你爱不爱我?”她忽然大声问,“阿兮,三年了你有没有一点爱上我?”
许辰兮从脖子亲到锁骨,并不回答。
她把他拉开,盯着他看,“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爱上我呢,阿兮?难道全是回报吗?全是吗?”
他笑着看她,有些无赖地说,“现在说这个多扫兴。要保持好心情才能收到想要的效果,许太太。”
“不要喊我许太太!为什么不能?你也已经三年多没有她任何消息了,你也忘了她三年了,为什么不能爱上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我的好就比不上她的?”
许辰兮低低头,抬起来,似有若无地笑,“谁说你不好了?你是我们的恩人啊。如果你不放我们见那样一面,或许现在两个人都死了。我现在这样报答你不好吗?你想要的都能得到啊,订婚,结婚,成为许太太,还有得到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啊,你还想要什么?”
她觉得一切那么荒谬,她好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又时常感觉依旧一无所有。
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她想说,今天是我们订婚三周年纪念,你知道吗。可是为什么一切又被她搞砸了。
许辰兮揉揉她的脸,哄着说,“好了,别哭,你希望我怎么做,你说。”
她说不出口,他的言听计从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推开她气呼呼地往外走,许辰兮在后面笑,说,“许太太,你又不想要我了?好,你哪天有兴致了再来。”
她想他怎么可以那么气人,那么伤人,那么不是人。
许辰兮躺在床上,一脸的荒芜,他在心底问,你怎么能那么贪婪,想要我的人又要我的心。那我还能为我的阿棠留下什么?
三年了,一转眼就三年了。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他没有她任何消息,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她,没有听到任何人跟他提阿棠这个名字了。如果梁苏木没有和自己绝交的话,或许他会偶尔在他耳边唠叨一句,黎棠最近怎么样怎么样了吧。可是,他连唯一的兄弟都失去了。
梁苏木打他的拳头似乎还疼在脸上,他大声质问,“你都对黎棠做了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不会让她跟着你还受苦受难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我给你们买好的车票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带上她走,你他妈还在这里风光地订婚,你去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比我更辛苦?
他晚上看着郭妮做白玉豆腐的时候忽然就愣了,眼前忽然有一片模糊的影晃来晃去。那个影子说,“阿兮,我给你煎豆腐吃啊。”
那个影子晃在小小的厨房里,大喊着,“阿兮啊阿兮,快点帮我拿柜子里的盐,盒子里的用完了。”
他走过去翻找厨房里那个高高的柜子,到底搞不清哪盒是盐。
她着急地说,“要你何用啊,要你何用,我要不是因为不够高才不叫你呢。”
他笑着两手放在她腰间一把把她举起来,说,“看到了吗,够高了吗?”
她惊吓了,拿了盐慌忙说,“够了,够了,要你有用,真有用。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吧。”
他最近总是会想起她,他努力抑制自己不要想她,可是最近想得太频繁了。
他半夜做噩梦总觉得有人在敲他家的门,他就坐在那间屋子里的老旧沙发上,头灯上是苍白的灯。外面很黑,很黑,好像还下着大雨,盛夏的天气是比较容易下雨。
他听见有人一直不断地敲门,砸门,然后哭着大喊,“阿兮,你开门啊,你开门。你让我进去,这是我的家啊。你别让我走,求求你,别赶我走。”
他在房间里叼着烟,死了一样坐在那里。
然后他听见有一个犀利的男声大骂,“你滚啊!你怎么那么没廉耻,我都说了我玩你呢,我骗你的,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你快滚,别影响我前途。我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是什么,你也配得上我吗!你他妈的别在让我看见你!”
这是谁在骂他的阿棠,怎么敢这样骂他的阿棠。他气愤得站起来直转圈,却找不到对手。
那夜的雨下的那么大,她走到哪里去了?她肯定淋雨了吧,她感冒了吗?她有没有吃药呢?还是说,她已经死了呢……
许辰兮挣扎着坐起来,满头大汗。他拿手擦掉额头的汗,喘了一口气,看了看时间。
他已经睡不着了,完全睡不着,思维凝滞,好像陷入了死海。
他换了衣服开车出门。
郭妮站在二楼阳台看他的车随着黑夜疾驰而去,手中攥紧栏杆。
她知道他去哪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艺名,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