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一个人走在路上,她沿着公园弯弯曲曲的小路默然地走着,一刻也不停。她的耳边还回响着那响亮的一巴掌。她用尽全力掴上去,他的脸瞬间就红肿一片。
他怎么能这样骗她,她一直都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这样骗一个自己爱的人。他竟然说她不爱他,他怎么能说她不爱他。她爱的淡,爱得轻,却不代表她不爱。她只是没有力气去爱得深沉,她的心太沉重,她的秘密太负担,他却以为她不爱。
他说,你不爱我,我不能再错过她。她是一个好姑娘,她暗恋我很多很多年了。你记不记得那条围巾?我怪你做女朋友不称职,你满口答应送我自己织的围巾。我不是想要一条围巾,只是想要你给的温暖。我收到的时候多欢喜,每个秋天都带得很早,他们都笑我有病,天还不冷就裹上了。我一点都不贪心,我只是贪恋一条围巾的温暖,可是,我才知道,即使是那条围巾也不是你亲手织的,是筱静织的。有一天她喝醉了,不小心说了出来。那天我才知道她喜欢我那么久,关注我那么久,比你更早出现在我生命里。
他说,黎棠,你甚至到现在都搞不清我家在哪,你常说我家的地址太拐,总是记不清。你知不知道,我从没告诉过筱静,她却不知去过多少趟,路过我家门前多少回。她总是说她去看外婆的,可是,她的外婆根本不住在那里的,她只是想去看看我。这样的事太多,太多,我们真的不欠你什么。是你太凉薄,太不懂得爱了。
——为了一条围巾吗?为了一个地址吗?就可以这样看透一个人爱不爱人的心?
天色黑了,她还是一刻不停地走着。这是他们常来的公园,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在走了。
她想起那些年他曾写过的情书,唱过的歌,一起看过的电影。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被抛弃的,到最后竟然抵挡不过一条围巾。那时候她熬着夜拆了又织,织了又拆,那条围巾费尽了她的心血却还是十分丑陋。筱静十分鄙视她的手艺,顺手拿出一条织得美美的围巾说是江湖救急。她就这样为了不让他丢脸,不想让他被别人嘲笑女友的手艺那么差才鬼迷心窍地送了美美的那条。如今,这样的一条美美的围巾却成了他指责她不爱的理由,那他又是否能知晓那些她为他点灯熬油的夜晚,或许那些扑火的飞蛾都要比他明白她的心意。
她已经全心全意地去爱,去做,为什么还是被指责不够用心?那么请问,要多用心,才不算爱得凉薄?
她走着走着,尚未发现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窄,身边经过的路人也越来越少。她低着头走着,尚不知身后有一束光定在她身上。
那束光与她擦肩而过,有人猛然抓住她的包,用力撕扯。她蓦地惊醒,死命攥紧包袋。“撕拉”一声,包破了,几件物品掉了出来。她被摩托车拖拽着跑了几步还是被抢了包,她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也不想管那劫匪是往哪个方向逃窜。
慢慢拾起地上掉下的东西,只余一个手机和一管唇彩。这唇彩是千末在老牌子的胭脂店买给她的,她一直说我家阿棠和这唇彩简直绝配,赛得过杨玉环眉心的桃花妆。阿棠就这样思念起远在千里外的活泼姑娘。
——如果你知道我就这样被他们欺负,你会怎样,你会替我去大骂他们三天三夜的对不对?可是,我却没有对你最好,没有在你受欺负的时候第一时间去大骂那些人三天三夜,所以其实,我真的很凉薄的,对吗?
她握着唇彩,蹲在地上,却突然听到手机的铃声。她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梁苏木。
“喂?”
“黎棠?”
“是我。”
“我有事问你。你对许辰兮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
梁苏木在那边似乎急了,“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你没有人能让他这个样子。拜托,你行行好,别做人做得这么差劲行吗?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他没得罪我,我也没得罪他,他要是不好指不定因为谁,你没有弄清楚不要无缘无故地来怪我!”
“无缘无故?呵,黎棠,你这话说的好没良心。他因为你受伤,被打得半死,他因为你酗酒到要进戒酒中心,你知道吗,你知道多少呢?他有多爱你,你知道几分?”
她嘶吼着,仿佛最后辩驳。“他不爱我,他爱他自己,他爱他的青梅竹马,他爱他众多的女朋友。你们总说他爱我,如果他爱我就不会这样让我受伤,不会放任郭妮陷害我。”
梁苏木沉默,慢慢说,“我们和郭妮的感情是你不能理解的,我承认,当年他众多女朋友都是因为郭妮和颜妍的陷害才被迫离开阿兮,这其中阿兮没有对不起过她们,唯一对不起她们的便是听之任之郭妮的陷害,接受她们的告别。可是,你不一样。他真的对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被他告知家里人的女朋友,你是唯一一个他郑重告诫郭妮不能欺负的人,你是唯一一个他介绍给所有朋友认识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你们分手的那天晚上他准备了戒指,想要向你求婚,想要等你们一大学毕业就结婚的。可是,你送了他什么生日礼物,送给他一身的伤疤。”
黎棠想起那一天,就是因为他说他有事情不陪她了,她才有时间收拾了行李。原来他是去取戒指了,才给她了逃离的机会。他想要套住她的一生,却成全了她的逃跑。
他说,“黎棠,你不可能知道你们分手的那天晚上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惨成什么样子。他躺在暴雨里,身边流的雨水全是红色的,他死了一样躺在那儿。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死了,因为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他一直做噩梦,一直喊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被他嘶哑的声音喊出来有多让人心痛。后来,他得了轻度抑郁症,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他说他要吃糖醋排骨,阿姨每天给他做,他却只是看,一个人把自己关起来只对着一盘排骨看,一看就是一天。这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你敢说这不是你害的?”
黎棠无法想象这是她知道和认识的许辰兮,她知道的人不是这样的。她知道的他是*的,是霸道的,是洒脱的,是刻薄的,是不爱她的。
他继续说,“我再见到你的那天真是上天有眼,本来我很少参加那样的聚会,偏巧去一次就见到了你。正如你所知,我故意接近易千末,故意和你重逢。我找人跟踪你,调查你,发现你过的那么惬意。阿兮来到S城的时候,我跟他说见到你了,你知道他怎么说,他愣了很久,却问你过得幸福吗?幸福啊,怎么不幸福,你哪里不幸福了?可是你知道遇见你那个男人有多不幸福吗?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你。他在那个茄汁面面馆再次见到你,见到你和你的男朋友情深意切地吃一碗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抽烟,我却知道他心伤得要死。后来是我怂恿他见你的,我问他好不好奇你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后来你在电梯里遇见他,还有之后和千末见面,以及后来他要你到家里帮忙做饭都有我的怂恿。你那么幸福,可是他却说没有你他再也不会幸福不了。你到底有哪点好,为什么他就能那么爱你?可是,那个傻子,到最后还是陷进去。这个游戏他玩不起,你武装的太好了,他怎么玩的过你。你没有受伤,他却在这样短短的时日里再次受伤。他只是想见到你而已,只是想吃你为他做的饭,这样的要求很高吗?他是要求你献身了,还是要求你背叛了,你怎么就不能爱他一次呢?他在家里存了大量的胃药都是为你准备的,后来你的手被热汤烫伤了,他又在家里准备了大量的烫伤药。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是一个瞎子,什么也不看,只觉得他不好。即使是千末都比你看得清,她都看得出来许辰兮爱你,对你好,全天下就只有你最瞎。他不好,真的不好,像个傻子一样脑子坏了才会爱你这样凉薄的人。”
黎棠心虚极了,切切诺诺地说,“可是,他要结婚了,还是要和他青梅竹马的郭妮结婚了。我就是不能接受和郭妮有关的人,何况他是郭妮喜欢的人。”
梁苏木紧了紧手里的手机,“可是,他并不知道真相,他并不知道你和郭妮家的恩怨。他一无所知,你要么狠心绝情的彻底离开他,要么就抛弃你所谓的恩怨。”
“所以,你知道真相?”
“如果要我选,我会选择让郭妮和阿兮在一起。或许我知道的真相有失偏颇,但是,我肯定你不可能为他放弃你的心结,郭妮也不会轻易放弃阿兮,因为她比你爱他。”
“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阿兮的花名是郭妮故意捧出来的,他名声不好就会有更少的女生来招惹。我知道他喜欢的女生到最后都会被郭妮找到理由打发走,只是因为她爱他。我知道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我知道尽管他爱你,只把郭妮当妹妹,但是他们更合适。我知道,郭妮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可是,你们却不是姐妹,永远都不会承认彼此是姐妹。”
“是的,如果她的妈妈没有害死我妈妈的话,这辈子我还可能和她和平共处,可惜再没有这样的可能了。”
“所以,这辈子都别再见他,别再找他,从此天涯陌路。若是路上遇见,你就存着善心当作没有见到,让他死了这条痴心吧。”
黎棠不做声,半天只应一个字,“好。”
梁苏木在那边哀叹一声,“他今天又喝醉了打电话给我,哭的像个孩子,我才忍不住给你打电话。”
“你放心,我不会打电话安慰他。”她声音开始无故发颤。
“那就好。千末和我在一起,现在过得很好,我会一直照顾她,你也放心。”
“谢谢。”她忍住浓重起来的鼻音。
梁苏木将电话挂了,她看到手机短信显示有十个许辰兮的未接来电。
手机又一遍地响起,清冷的荧幕泛着蓝色的光,她忽然眼前模糊却听到轻微的,落水的声音。
原来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原来你就这样被错过了,原来你那么爱一个人都无法和她在一起。
天色这样地黑,这样的夜晚仿佛永恒的黑幕遮去了黎明的希望,而一个人那样浓重的爱也似乎来到了末尾,直到悬崖尽头都无人理会。
她不敢接电话,她刚答应了别人不会安慰他。
手机的铃声终于停下来,只剩下一条最后的未读短信。
她冰凉的手点开,白色的荧幕跳出黑色的工整字体——等他不能再给你幸福的时候,你能选择回到我身边吗?
曾经幸福的世界就这样崩塌,她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没有人能体会她这一刻的撕心裂肺,那是亲手撕毁幸福的剜心之痛。她曾经那么自怨自艾,以为全世界都不爱她,却从不曾选择看到身后守候着谁。
如今,还有谁存着这个世界上,对于她来说这一刻仿佛末日降临,再没有一个人存在。她用力想要成全的爱情,她用力想要保护的亲人,她用力想要维持的朋友,她用力想要躲避的仇人,她用力想要撇清的最爱她的人,到如今,再没有一样在身边,在心里,在世界上。
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这样活着,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她将妈妈的遗照从手机里翻出来,声泪俱下地呼喊妈妈。
是否一身轻松便容易羽化,她失去爱人,失去亲人,失去朋友,连背包都被抢去,怎么还不能羽化。
永夜来临,悲恸的哭泣,只为这末世才降临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