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心叵测。
君心,更是难猜。
安桐的疑虑没有错,她的一番激昂陈词只是在当下换来了阿巴托的一次碰杯豪饮。
当夜,当帐外的狂风怒声嘶吼时,阿巴托叫了人去商议。去的,是索伊的帐子。
至于商议什么,安桐大概能猜到。
她一个刚来一日的异邦女子,确实不那么可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要建立在午炎整体的信任基础之上,而这前提关乎着整个午炎国的命运。
没有人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陌生人,一个仇人的家人,并把一国的运势交由她的手中。
他们选择背水一战。从某种世俗的意义上而言,似乎无可厚非。
在这个由男人建立,又由男人掌权的世界里。面子、尊严、所谓的不服输的精神,似乎大过于所有,大过于人命。
有的时候,安桐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理想化,总是把一切都想象成最美好的样子。但她没办法不这么做……
生命,太短了。短到,每个人都应该有资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云和月,看一看这世界的光和影。
腰间的铜铃响动了几下的时候,安桐正蜷缩在一个小小营帐的角落里。阿巴托说是给她收拾了落脚的地方,其实只是一个被烧得破了洞的帐子。没有被子,没有毯子。安桐缩在角落里,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卷着砂石和雪碴子。
安桐费力地将手从袖子里挪出来,她的四肢仿佛结了冰一般,每一个关节都不能再回握。
铃铛又响了几声,似乎有些急切。
“这个傻子。”安桐暗暗骂了一句,喉间却涌起一股哽咽。好不容易勾住铃铛的绳子,手指却无法握住。安桐使劲儿摆动着自己的手腕,铃铛呼应地响动了几下。
铃铛又跟着响动,不厌其烦地响着。
像是在找她的位置似的。
安桐再摇了摇后,便实在没有力气。本就一天没有进食,头顶那破了的洞像是恶魔张开的巨口一样,要将人生吞活剥。
安桐的睫毛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隔着这一层厚厚的霜。那个破洞又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比,展翅可以遮天蔽日的秃鹫。它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安桐,在等待着她的死亡,然后要蚕食她的血肉。
这是安桐最后闭眼之前看到的画面。
“着火了。救火。救火。”
“着火了。”
……
安桐是被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吵醒的,乱糟糟跑动的人影似乎敲碎了她身上的冰封。安桐扶着破旧的门框推门出来,眼前便是燃起的熊熊大火。在这一马平川的雪原上,如同一直腾空而上的火龙。
是阿巴托的帐子。
可是……
安桐愣了愣,自顾言语道:“阿巴托不在,莎娜雅,莎娜雅。”
火是从帐内烧起来的,厚厚的毛毡挡住了大部分,使得火势并没有迅速蔓延开来。安桐扯开自己的裘衣,在地上裹着雪搓动了几下,披在头上冲着火光而去。
路上似乎有人拦了她一把,“火势太大了,进不去的。”
安桐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满脑子想的,都是。莎娜雅没有腿,她无法自己跑出来。
密封的毡包像是一个闷罐子一样,门往外一开,便嘭的一声喷出一股大火。安桐侧身躲开这一股冲撞,又猫着腰,顶着火光而去。进去时,还顺手拉住了门。避免火势更大。
可能是被冷风吹坏了脑子,安桐进来的瞬间,在看见莎娜雅两眼充盈泪光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安桐觉得,这是莎娜雅的一个局,而她,应该成全这个局。
莎娜雅自己放火,是为了不让阿巴托因为私仇重新开战。而如果,安桐想,如果自己也死在了这里,是不是阿巴托可以认为这件事情可以扯平。
这可怕的想法只在安桐的脑中一闪而过,她立即蹲到了莎娜雅的身边,“莎娜雅,姐姐带你出去。”
莎娜雅挂着泪,使劲儿地摇着头。边摇头边推着安桐,“出去,你快出去。”
“别做傻事。”
安桐力气大,但抱起莎娜雅后就再也无法把那个裹着雪可以抵挡一些火势的裘衣披在身上了。
“你放开我,别管我~~~”
“闭嘴。”安桐怒喝一声,心一横,将那裘衣把莎娜雅一整个裹了起来,“我要是死在这儿,你的子民照样不会好过。”
安桐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这不是一个可以有耐心的环境。
她只能这样说。
安桐抱起莎娜雅,四周已经完全被火光吞噬,她竟一时找不到门在何处。撑着毛毡的柱子有的地方被烧断,从头顶轰然砸下。
顶上有了破洞,冷风一吹,火势急速地朝着破洞往外窜去。小小的营帐霎时被火光吞噬。安桐的裤脚引了火,她只能无助地笑了笑。
将怀里包裹得头发都不露一根的莎娜雅高高举起,使出浑身的劲儿朝着头顶的破洞往外抛去。
最后的最后,在安桐口中鼻翼都是浓烟,倒在火势中时。她忽然想到了萧子彦,想到了他们初见时的那个秋天。泾汾河畔,秋雨过后。
他冷着脸喊她,“安老板。”
他在她的调笑中跳上了马。两人之间紧挨着,却像隔了一个天地。
安桐可以感觉得出萧子彦身上的嫌恶,自然也可以感觉得出他在她的一招一式之下快速瓦解崩塌后的茫然无措。
对于这一点,安桐很有自信。只要她愿意,任何一个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从那句“当一个女子在你怀里哭时,你要警惕,不要爱上她。”开始,萧子彦就已经逃不掉了。只是那个时候的安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会一步一步地清醒着将自己陷进这一场游戏之中。
当她发现时,早已经无可自拔。
泾汾城的一切开始在安桐的眼前无限地积压,变形,像是被风卷起撕扯成碎片的枯木一般。那些记忆开始一幕幕地在她的眼前划过,从萧子彦开始,然后是白晓兰、萨烨烨、雀山柳。有苏蓉,容殊止,所有的人都在朝她笑着挥手。
安桐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