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尤为骇人。
黑暗吞噬了天地之间的所有生灵,万物陷入一片沉寂。在皑皑白雪之中,在燃了一夜几乎要残灭的火光之间。想要赶着去抢新一年头香的人已经偷偷挎着上香篮子出了门。
在寂静与黑暗之中,雪地被踩踏得咕咕作响。
安桐有些犯困,这一夜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她终于在黎明之前,感觉到了困意。安桐枕着萧子彦的肩膀,喃喃问了一句,“我是谁?”
像是梦中呓语一般,让人难以懂得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谁呢?
她又能是谁……
萧子彦搂着怀里已经熟睡的人,小心地闻着安桐发间的香味。他搂着的是谁呢?
是一个叫做安桐的女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安老板。
她有独属于她的光辉与光彩,永远不会暗淡,永远不会熄灭。
萧子彦在安桐发间吻了一下,满足地睡去。
东方刚刚有了光亮,人间依旧沉寂。是隋一烈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安静,“将军,出事了。”
这一次,隋一烈没有敢直接闯进去。他站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怀里的人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萧子彦匆匆披了件衣服便推门出来,问道:“怎么了?”
“将军,早上去上头香的百姓,被人杀了。死了三个,尸体悬于土地庙外的树上。”隋一烈低着头,自责地深喘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萧子彦将隋一烈引到离营帐有几步远的地方,才凝眉道:“这不怪你,鬼骑卫是午炎的王牌,不会那么轻易被扫清。午炎国主铁血手段,民众上下一心。打了败仗,他们势必不敢回去。”
“将军的意思是?”
“蛰伏在云城,不断杀戮百姓,扰乱军民一心,逼我出面。能让午炎重新接受他们的,恐怕就只有我的项上人头了。”萧子彦目光灼灼,眸底寒光森森,冷声道:“清点兵马。加大城中巡察力度,重点盯防从前参与边境贸易的人家。”
隋一烈停顿一下,立即领命离开。
其实,萧子彦很清楚隋一烈的犹豫何在。北境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午炎虽败,大熠也是损失惨重。
此时再战,实属不妥。
只是,如果不用战事逼出混迹云城的鬼骑卫,那又会有多少的百姓深受其害。
没有人喜欢打仗。
打仗,便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和家人分离。他们这些成日看惯生死的士兵们,更是厌恶打仗。
如果可以,谁不想过安安稳稳的太平日子。
安桐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萧子彦正坐在床边上看着她。
安桐蠕动了几下,调转方向,枕到萧子彦腿上,喃喃问道:“看我做什么?”
“想你了。”
“呵呵。”安桐轻笑两声,“越发油嘴滑舌。”
“真的。”萧子彦有以下没一下地捋着安桐的头发,他总爱这样做,“一时看不见你,我就心慌得不行。”
“你说。”安桐说得很是坦然,似乎是在商量一般,“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你若习惯了叫我肖路,就继续这样叫。你若是想叫我萧子彦,也可以。我都行。”
安桐翻了个身,看向门边。营帐没有窗户通风,白天时总会将门拉了一个缝通通风。阳光和冷风一起钻进来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束光里的微尘。安桐拽了拽被子将自己的肩膀裹得更紧,“我在问你,你又把问题抛回给了我。”
昨夜的纠结和茫然依旧在,但睡了一觉。安桐觉得畅快了许多。
很多的问题,也许她可以试着和萧子彦谈一谈。让他的想法融入自己的未来,她们本就应该有共同的未来,不是么?
“你还要睡吗”冥冥之中,萧子彦好似接收到了这样的信号,回答得很是认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谈一谈。很多事情,都可以谈一谈。”
云城的落日果真美得不可方物。
橙黄的光洒在城墙上,映在雪地里。冷色与暖色交融,天光与人间辉映。清冷中带着肃穆的凄寒,残阳挥洒又给这座边陲小城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暖光。这便是萧子彦从小看到大的景。他曾经在这里许下的都是死的宿命,如今,重新登临,竟都是满心的欢喜。
他终于,带着自己心爱的人,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地方。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漠,城下落了雪的地方,化了水又结了冰。一眼望过去,由近及远,每一眼的风景都不同。
安桐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风景,这就是北境的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
如此恶劣的环境,如此凄寒的家园,便是这座小城世世代代的家。
“这一道城墙隔开了大熠和午炎,百年来,所有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是在这城墙之下发生的。”萧子彦站在安桐身侧,指着目之所及的一切,缓缓道来,“这里的四时之景,我看过许多年。每一次,我都是站在这里。”
萧子彦伸手抚摸着冰冷刺骨的城墙,“便是这里。每次,我都觉得,这大漠的残阳是用无数人的血染红的。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的生命没有任何的价值,我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天下人都称道萧家的光荣,但是……”
哽咽的声音夹在着浓重的鼻音。安桐没有回头去看萧子彦的表情,她只伸出手,将自己的手附在城墙上那只冰冷又孤独的大手上。
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听着萧子彦调整好呼吸后的娓娓道来。
“一将终成万骨枯。这荣耀,是千千万万将士们的尸体堆砌起来的,是他们的血肉熔铸而成的。这是萧家的使命,是萧家人对天下百姓的承诺。两位兄长和嫂嫂战死沙场时,我还在师父家中苦修。原本……你知道么?”
曾经的记忆挤压着眼前的落日而来,萧子彦只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重压之下。目之所及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他又看见了那个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习武练剑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