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挥舞着比他的身高还要大的一把剑。眉目之间,有着那个年龄不该有的决然。
“我出生后,先帝以我体弱为由将我送到了师父家中。家中知道先帝是想为萧家保留一丝血脉。可这却成了我的一个心结。从小,我便觉得自己是被摒弃在外的一个多余的人。我无法光明正大地顶着萧家人的名义去征战沙场,更无法真的成为一个只关心一日三餐,春来暑往的普通人。
那个时候,我便成天与死亡为伍。我想死,只有死亡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是肖路,还是萧子彦。都不是,我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后来,两位兄长和嫂嫂相继战死沙场,新帝登基。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我给皇上写了一封信。那个时候,我才八岁。
我在信中说了自己的计划,让萧家人彻底消失在世人的眼中,让午炎以为他们的威胁没有了。这样,我们就有胜算逼他们亮出底牌鬼骑卫。一旦我们冲破午炎的鬼骑卫,那日后戍边的将士们会少死许多。”
萧子彦苦笑着,言语之间满是酸楚,又夹杂着从记忆里喷涌出的浓浓的绝望。
“我从未计算过该怎么让自己活下来,对我而言,死去,更是一种宿命所归。像是解脱一般,让我有一种归属感。好像我生下来就是为了那一刻。只有那样,我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萧子彦第一次说这么多,将他过往的种种一点点展现给安桐。他终于有勇气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展现出来了。血淋淋的,看起来,无比自私。可这就是他,这一场场的战争之中掺杂的不止是他护佑天下安宁的心,更是他的一场场的自我救赎。
他像是一个茫然无措的人,一个身受重伤的。嘴上说的,心里念的,每日听见的看见的,都是死亡。萧子彦像是一个被迷雾笼罩的人,他在疯狂地逃窜。
看似是在奔向死亡。
实则,是在求生。
他算计自己死亡的每一步,都像极了寻找,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找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他太小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还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家国大义。便被这满门的殊荣压弯了脊背。在最需要被当做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一个大人,甚至是一个老人。
安桐在萧子彦手背上按着,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长满老茧的手,无声地陪伴着他。
萧子彦哭了,脊背拱起,头低至胸前。他总是可以在安桐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她告诉过他,这些都是可以的,都是被她接受的。
他就是一次次地在安桐的纵容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光,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以前,他们都说你要活下去,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活下去。仿佛那种活下去,只是因为上天还没有蛮狠地收走他的生命,他便不可以自我放纵一般。
只有安桐,在她的身上。萧子彦看到了什么是生命。她在绝境之中,在泥泞之中,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走出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光明大道。在不公的世道之中,将自己的光照向了同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萧子彦在安桐身上看到了无尽的生命力。是她给了他爱,惠及天下的大爱。她也在寻找,寻找生的机会。找不到,她就自己去创造。自己去拨开这漫天的黑暗,去迎接自己的曙光。
安桐的另一只手摩挲着萧子彦拱起的背脊,这个向来高大的男人。就连悲伤都是如此地克制隐忍,如此地悄无声息。察觉到萧子彦好像已经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安桐轻轻地将他抱住。
从侧面,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此时,无声的陪伴,是最动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凉,天地间最后一丝的暖色随着落日消失在了天际线。
“子彦。”安桐抚摸着萧子彦的背,缓缓道:“我打算以后这样叫你。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萧子彦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安桐的眼睛,听着她的话。
“我想去一趟午炎。”
“不行。”萧子彦拒绝得很是干脆,他不知道安桐有什么计划,但是他可以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起舞。
他无法接受。
“如果你想娶我,那我必须要去。”安桐说得很严肃,眸中皆是决然。
说着,又怕萧子彦过于紧张。安桐伸出手,强行在他的嘴脸比出一个弧度,娇声道:“你先听我讲完嘛,好不好?”
萧子彦按住安桐的手,在她指尖吻了吻。又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了掌中。
安桐继续讲道:“我想去午炎,有两个目的。其一,劝和。无论对于大熠还是午炎,战争都是最为致命的打击。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来这世上都是这短短的几十年。谁不想好好的过日子。
战乱不断,会有无数的萧子彦深受其害,会有无数的萧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子彦,战争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安桐将手从萧子彦手中挣脱出来,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大漠。
“云城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更北部的午炎。大漠,草原,戈壁,黄沙。除了南下征战抢夺,没有任何办法。此事不解决,战乱永远不会停息。历史会一次次地重演。
和平,才是心之所向。所以我想以四海之名出使午炎,以通商为由劝和。让南燕的粮食流入大熠和午炎,大熠的药材供给南燕和午炎,午炎的马匹铁矿输入大熠和南燕。
只有让三国的利益牵涉到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有可能和平。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利益永远趋之若鹜。”
安桐在萧子彦震惊的眼神中继续道:“其二,是我的私心。我要用达成此时的功劳像皇上谋求一个爵位,向天下百姓讨一份独属于我安桐的殊荣。
如此,我才可以安心地和你比肩而立。以安桐的身份,而非……”安桐哽咽了几下,下巴发抖着,咬着自己的唇才勉强继续讲下去,“而非萧安氏,更不是萧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