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明的脚步停下，青璎察觉到他浑身僵住，趁势继续道，“青璎说完就后悔了，决心坦白，可王妃却一点也不生气，还和青璎商谈纳妾一事。还有，青璎流产也和王妃无半点干系，青璎只是气不过王妃对王爷如此淡漠，情绪激动才——”
“不必说了。”萧煜明情绪宛若暴风雨前的平静，越是如常，越是惹人生畏。喑哑的声色于夜色下宛若摩擦生火后的火石，泛出苦涩的硝烟味道。
军医尽了最大的努力，依旧没能保住孩子。萧煜明看着昏睡过去的青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那就给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从营帐内出来，萧煜明在营地不远处的草地坐下。草地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映着月色泽泽发亮。萧煜明盯着水面发呆，竟是连煜峰走过来都不曾发觉。
罕见萧煜明能忘我到如此地步，若是此刻是战场，情况可想而知。煜峰咬着牙上前，重咳了一声，“王爷，外头寒气重，还是回去吧。”
萧煜明不予理会，仰起头看满天星河，只可惜今日的星星只零星几颗，月色也不亮，“父亲出家，很大原因是因为母妃离世，先皇后曾告诉过我，说是母妃离开后，父亲总觉得寝殿像座孤坟。”
“我知道父亲深爱母妃，他不喜欢先皇后，先皇后也不喜欢他，后宫其他的妃子想来也都差不多，无非是为开枝散叶，可到头来，活下来的子嗣并不多，太子之争死了几个，藩王之乱又死了几个。”
“煜峰，你说往后我会不会同我父亲一样，子子孙孙无穷尽，循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煜峰跟了萧煜明十余年，即便如此，也未能见他如今日一般反常过。不知他为何问，却知他求得不是答案，煜峰沉默良久，重复着之前的话，“王爷，外头寒气重，还是回去吧。”
这一次，萧煜明没有再充耳不闻，他顺着煜峰的叮嘱起身，回了营帐内。见盛宁璎正坐在床前等着他，萧煜明缓步走过去。
“王爷——”
“王妃。”萧煜明和盛宁璎同时开口，见盛宁璎停了下来，萧煜明继续，“本王从未有如今日一般，只觉得身心俱疲。或许如你所言，许下成亲之诺本就是错，错已至此，无所转圜，只望将来能相敬如宾。”
早前盛宁璎同萧煜明说起，她最讨厌的便是相敬如宾这个词。既做了夫妻还能相敬如宾，可见情分之浅薄。
经年流转，倒是一语成箴。
“好。”落在舌尖的话一改再改，终究以默认的姿态出口。宽衣躺回床上，盛宁璎阖上眼，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席卷，相反，不过片刻她就已经堕入梦境。
萧煜明在盛宁璎身侧和衣躺下，半醒之中，身侧的人依着往日的习性钻进他怀里。贪心留恋怀里的温度，低低的一声轻叹落在房里，却如山一般沉重。
盛宁璎醒来时天色尚早，睁开眼只见着一个背影。悄然坐起身来，盛宁璎盯着，门帘处，直至天色亮起，她才起身梳洗。
前往幽州的途中，二人再无半点交流，如意和明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替盛宁璎绾好发髻，如意又一次念叨，“王妃，现在都传青璎流产的孩子是王爷的，且不说这事假的过于荒唐，王妃好歹也表个态啊。”
“没什么好表态的，真真假假无人在意，王爷不也没表态么？”
不说还好，说起来明珠就觉得恼火，“以往但凡出现对王妃不利的言论，王爷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如今倒好，王爷非但不表态，甚至还日日都去青璎那边嘘寒问暖，分明是故意给王妃难堪。”
“并非给我难堪，他不是那样的人。”盛宁璎胸口闷得慌，连吐了几口气也不得舒缓。如今离幽州还剩下不到一半的路程，按照萧煜明的计划，原本在半路上就该回京都才对。
若是再不停，真该到幽州了。
“如意，你去问问煜峰，我们到底还回不回京都。”
“此事问王爷不是更好么，何必要我去问，王妃要想知道，自己问去。”如意见不得盛宁璎如此颓然的模样，直接撂挑子不干了。盛宁璎知她是真气了，只低着头坐在桌前，等着人来催出发。
一日复一日，当车队进了幽州城，盛宁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要回京都的么，怎么来了幽州？”过于惊讶之下，盛宁璎终是在萧煜明跟前问出了这句话。
萧煜明脸色清冷，眸中再无半分往日热络，“京都的事情已经处决了，蔺裕之同萧景悦内斗惨重，你哥哥查出了杀人案以及鱼书的真凶，此事与萧景悦脱不开干系，他被削了官职在，只留了个王爷的爵位，不足为惧。”
听他三言两语就将京都的事情概括，盛宁璎眨巴眨巴眼，呆呆地站着。
幽州城的百姓早听说萧煜明要回来，一早就在城关欢迎。自进了城门后，沿途百姓也还是络绎不绝。
盛宁璎揭开轿帘往外看去，不比得京都的百姓，此地百姓面容质朴，可眼底透露出来的欣喜骗不了人。
“王妃，王爷在封地的名望好像很高的样子，瞧着他们都是真心喜欢咱们王爷的，往后该是不会再遇到在京都那样的险境了。”明珠朝外看，嬉笑着下了结论。
盛宁璎笑着摇头，有人的地方自然有争斗，此刻下结论兴许为时过早。
幽州王府官门大开，见车队停下，府里的家丁全部出动。盛宁璎被萧煜明扶着下了马车，习惯性地要跟上去，却见萧煜明早已经迈步往前，和她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王妃，走吧。”如意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上前跟着盛宁璎一并进屋。王府里的都是老仆，眼力见十足，极为隆重地接待了盛宁璎后，徐嬷嬷赶在了萧煜明跟前，问道，“殿下，秋意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还是老奴没瞧见她？”
萧煜明愣了片刻，不好作答。秋意是萧煜明母妃赏赐的丫鬟，自小在幽州王府长大，徐嬷嬷将她当成亲女儿一般养大，若是得知秋意死了，怕是受不得。
正当萧煜明犹豫时，盛宁璎接过话头，“秋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