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爱吃苦，尤其爱没苦硬吃。
带她出门旅游，她让我坐在景点外，吃从家里带来的已经馊掉的馒头和咸菜。
结果我们食物中毒，住院二十天，花了近十万。
回家后，为省回住院费。
她让爷爷趁着暴雨挑水，让我跳进水库捞鱼。
结果爷爷因雨天路滑，摔倒去世。
而我因溺水，长时间缺氧，成了傻子。
几十年后，她推着痴傻的我上街捡瓶子，意外被记者发现。
奶奶的泪水顺着皱纹滚落：「我苦啊！家里……都不在了，就剩我和这个傻妮。」
媒体争相报道，奶奶被称作「性转版当代福贵」，引得网友纷纷泪目。
我坐在轮椅上呜咽怒吼，这些都是奶奶自找的。
1
再睁开眼时，面前硕大的塑料编织袋鼓鼓囊囊。
厨房水汽氤氲，视野模糊。
奶奶脚步轻快，从厨房搬出来一屉屉刚蒸好的馒头。
我下意识将手心贴向冒着热气的蒸笼，灼热的蒸汽烫伤了我。
很疼。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我重生了。
上辈子，考研上岸。
我计划用自己勤工俭学赚来的钱，和朋友来一场旅行。
奶奶知道后，很是羡慕。
她每天念叨：「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节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那时候哪有这种条件。」
爸爸勒令我带上奶奶去旅游，否则就不给我交研究生学费。
无可奈何之下，我放了朋友鸽子，带奶奶去了海边。
我给她说：「带几件换洗衣服就行。」
奶奶不听，连夜从废品站捡来几个大编织袋子并淘洗干净。
她细细盘算：「景区东西多贵啊，咱们一天三顿，一顿两个馒头，一条咸菜。」
「酒店也贵，晚上就睡在候车室，又安全又凉快。」
「圆圆啊，你要明白先苦后甜，咱们多吃点苦，剩下的钱就可以给你弟买个平板。」
到地后，她不肯花钱进景区。
奶奶说：「我不进去，在外面看看就行。」
她坐在景区外的石头台阶上，顶着烈日，不停擦汗：「你去吧，家里赚钱不容易，奶奶坐外面等你。」
路人指责我不孝，我只能和她一同坐在景区外。
奶奶喜笑颜开，拿出一个已经长毛的馒头放到我嘴边：「奶奶给你把皮撕了，里面没毛。」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扔了馒头。
奶奶垫着小脚拾回来，抹着丝毫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委屈：「我年轻的时候都没这个条件，哪里能有白面馒头吃。现在的年轻人，这些都看不上了。」
看热闹的路人举起手机，一边摇头一边指责我。
我无可奈何，只能接过馒头吃了一口。
结果当晚，我和奶奶因食物中毒送进医院。
我挂着吊水，怒不可遏：「咱家又不是没这个条件，天天扣扣搜搜给谁看啊！」
「去年，你因为嫌洗衣机浪费水，非得手洗，结果腰肌劳损，住院花了六万。」
「今年，你怕开空调浪费电，自己躲到没冷气的卧室，结果得了热射病，花了十几万。」
「你自己没苦硬吃就算了，这次还想拉上我！」
奶奶一脸委屈，绞着手指：「我们那时候都没这条件，这不也活过来了嘛……」
我气不打一出来，还想说些什么。
从家赶来的爸爸，一巴掌把我扇倒：「这是你奶奶，书都读到狗肚子了！」
「什么没苦硬吃，这叫节省，还不是为了你们吗？」
「你奶奶年纪大，肠胃不好，食物中毒就算了。」
「你呢！年纪轻轻的，能食物中毒？」
奶奶低头不语，委屈地对来换药的护士说：「小姑娘，能不能只输半瓶啊，治好一半就行，剩下的我回家自己养。」
回家后，奶奶为了省回住院费。
让腿脚不好的爷爷暴雨天出门，让他去桥底提几桶雨水回来，这样能省些水费。
爷爷来回奔波，浑身被浇的透湿。
他不慎踩到河边青苔，重心不稳，脑袋狠狠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当场毙命。
奶奶伤心不已，爸爸怕她再出什么事，命令我在家照顾奶奶。
爷爷头七那天，奶奶带我去水库。
她不顾水库边竖立的「禁止游泳」牌子，不顾因暴雨而猛涨的水位线。
奶奶一脚把我踹下水库，她语重心长：「咱俩住院，你爷爷去世都花了不少钱。咱们能省一个算一个。」
「我想你爷爷了，我年轻的时候，你爷爷就在这里给我捞鱼吃。」
「圆圆，扎几个猛子，捞几条大的。」
突然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我难以反应，小腿抽筋，几近溺水。
可直到十几分钟后，才有人发现我。
奶奶揣着手一脸无辜：「这孩子住院花了不少钱，说要给家里省钱，自己跳水库捞鱼了。」
我被气晕过去，醒来时却变成了傻子。
大夫说，这是大脑长时间缺氧的结果，不仅智力会出现问题，患者未来恐怕无法自理。
爸爸知道真相但还选择包庇奶奶，他说：「连条鱼都抓不上来，真没用。」
弟弟钱宇附和着：「就是，连条狗都不如。」
爸爸因工作原因经常出差，弟弟又住在寄宿学校，他们二人不常在家，只有我和妈妈饱受奶奶没苦硬吃理念的摧残。
其实并非奶奶对他们尚存良知，只是我和妈妈为了家庭和谐，一次次替爸爸和弟弟挡掉了。
不知道，我这辈子选择袖手旁观后，他们能挺多久。
2
坐在公园门口，我和奶奶一人手捧一个大馒头，就着咸菜，大口咀嚼。
奶奶嗫喏着：「不是旅游吗？来离家五百米的公园玩，也算旅游？」
我拍拍坐在屁股底下的石砖：「怎么不算，反正你去外地旅游也是在景点外看看砖，看看墙。」
「那你就在这看吧，还省路费。」
我捧着大馒头，乐呵呵的和不远处的工人打招呼，最近公园修整，运来了很多器材，其中便包括数不清的砖石。
奶奶坐在我身边唉声叹气，张嘴就要输出。
抢在她之前，我先出了声：「奶啊，你可不知道，我小时候哪有这条件。」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呢，就吃得这辈苦，下辈子当个人吧。」
奶奶气急败坏，拍拍屁股走了。
我坐在砖头上，看着手机里的余额，乐的见牙不见眼。
想花我钱去旅游，下辈子吧。
奶奶不仅爱没苦硬吃，还是个老娇妻，酷爱雌竞，觉得全家男人都应该宠着她。
我妈生弟弟时，疼痛难忍，医生建议打无痛针。
奶奶听后，也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要求给她也来一针。
见医生护士不理她这个无理的要求，她便从地上爬起来，泪眼婆娑地拉住爸爸的衣角，不停絮叨：「我们那时候可没这个条件，不还生了那么多孩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心一针无痛下去，把我大孙的福气给打跑。」
爸爸最听奶奶话，打开游戏，带上耳机，无视妈妈的痛苦。
唯有我在一片如森林般的长腿中来回穿梭，乞求哭喊，但无济于事。
生产后，妈妈元气大伤，难以用母乳喂养，便住进疗养院调养身体。
谁知钱宇长大后，听到的版本竟是妈妈不愿用母乳喂养，才让他如此体弱多病。
钱宇是个病秧子，但和母乳无关。
是在妈妈怀孕后，奶奶不知从哪里淘来无数保生男孩的土方子。
妈妈不吃，奶奶就偷偷下在妈妈的饮食中，害的妈妈差点儿滑胎。
妈妈费劲心力保下的孩子，竟是最恨她的那个。
爸爸知道后，不以为意，更不让妈妈说出事情的真相，他义正言辞：「总不能让钱宇恨我妈吧，我妈可是他亲奶奶。」
我算着手机里的余额，细细盘算路上的花销。
距离开学还有五个月，我准备带着妈妈去大学附近租房定居，顺便再劝妈妈早点儿离婚。
可没想到的是，打开手机，本该在余额显示的一串数字，现在竟是刺眼的零。
3
我抑制住心里的慌乱，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到客厅，我站在奶奶面前，有理有据地质问她：「是不是你把我的钱转走了。」
「我的银行卡一直放在床头柜里，昨天只有你进过我房间。」
奶满是褶皱的脸揉成一团，嘴角耷拉着，显得无尽委屈。
她做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扭扭捏捏关了电视，又叹了口气，出声回我：「唉，孙女长大了，嫌弃奶奶了，不让奶奶进房间。」
她背着手，说着就想溜回自己的卧室。
我眼疾手快，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
她竟亲亲热热地拉住了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奶奶这都是帮你存着，等你以后出嫁了，奶奶再还给你。」
「我当姑娘的时候哪有这种条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后男人准保抢着要你。」
又是这番说辞，她的这套话术对我来说就是吹狗哨式虐待。
从小到大，我都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桎梏。
奶奶将自己塑造成疼爱孙女的无辜老人，我却成了众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一边控制我，一边装无辜。
我像处在一间满是煤气的屋子，奶奶就是引爆它的最后一根火柴。
我整个人似跌进了名为愤怒的沼泽：「你以为被男人抢着要是祝福吗？」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养的一直是别人家的媳妇，而不是自己的孙女。」
有时候最为厌女的，反而是女性。
雌竞，更是父权社会凝视下的一种竞争。
我难抑心中的怒火，朝她吼道：「要吃苦你自己吃！」
「把钱还给我，那是我自己赚的！」
话音未落，身后大门开启。
奶奶朝我身后瞟了一眼，瞬间换上一副窝囊的嘴脸。
她靠着墙慢慢滑落，整个人装的无助又迷茫：「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个条件，小姑娘家家的揣着大几千，太不安全了。」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钱宇冲过来，一脚踹在我的后背。
我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撞在桌角，视野中一条红色的河流淌下来。
爸爸扶起奶奶，又一脚踹在我的肋骨。
「敢这么和奶奶说话！你今天敢骂奶奶，明天就敢杀人！」
「奶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她能害你吗，那你是亲奶奶！」
奶奶配合的时不时哼哼几声，又攥着衣角擦掉不存在的眼泪。
钱宇手里攥着新款平板，指责道：「你老是说奶奶没苦硬吃，可我只知道她给我钱买最新款的平板。」
「奶奶这不是没事找事，这是替咱们节约开支，花在真正有事的大头上。」
「钱圆，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你不配做我姐。」
我看着面前相亲相爱的三个人，他们互相拥抱，抚摸着彼此脸上不存在的泪痕，仿佛世间万物只有彼此互为珍宝。
我心中冷笑不已，和奶奶同住那么多年，我早已了解她的习性。
花出去一笔钱，便要成千上万倍的省回来，不知道她这次又要怎么做。
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看他们究竟能相亲相爱多久。
4
爸爸因业务调整，不再出差。
钱宇也临近高考，怕他压力过大，爸爸替他办了走读。
我没再选择出门做暑假工，而是在网上做了考研辅导。
通宵批改作业到凌晨五点，我头刚沾到枕头，敲门声就响起了。
「圆圆，奶奶给你做好早饭了，起来吃一点儿。」
我累的不想吭声，嘟嘟囔囔回她：「我不吃。」
她不依不饶，把门敲得咚咚响：「给你熬的大米粥，每一粒米都是奶奶精心挑过的，花了奶奶五六个小时呢，特别好喝。」
「快起来吧，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吃饱了再睡啊！」
我怒发冲冠：「每天都在干无用功，没苦硬吃，熬个米粥五六个小时，你当你韩国人啊，叮里哐当的做饭，结果端出来三盘咸菜。」
「你知道不吃早饭会得胃病，你不知道困了不睡觉容易猝死吗？」
我还没输出完，房门就被猛地踹开，卧室门锁堪堪挂在门边，摇摇欲坠。
「钱圆，你有病没病！奶奶为了给你做早饭花了六个小时，你就没有一点儿感恩之心是吧！」
「大早晨在这吵吵嚷嚷的，让不让人睡觉，我一会儿还要上学呢！」
钱宇挡在奶奶身前，活脱脱像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
奶奶拍了下脑门：「哎呀，忘了你了！」
她从厨房拿出一个保温饭盒，不由分说地塞进钱宇怀里。
奶奶一边看着挂钟，一边将钱宇推出家门。
「这饭盒里是饺子，奶奶给你包了八个小时呢。」
「为了给你找最新鲜的野韭菜，奶奶还摔了五六跤。」
「没事，我大孙子吃着开心就行。」
钱宇扒着门框，耐心解释着：「奶奶，我七点半到校，公交车就十几分钟，不用去这么早。」
奶奶不由分说，频频摇头：「是你等车，不是车等你。」
「车万一走了咋整？」
钱宇还想说些什么，我急忙打断：「奶奶这也是好心，要感恩。」
我边说，边使劲扣他因奋力扒门框而变白的指节。
合上家门前，我看着钱宇一脸茫然，捧着饭盒的动作，真的好像一只弃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