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心情大好，我坐在早饭桌前，对面的爸爸举着报纸看的津津有味。
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合身且笔挺，这是他在找人专门定制的。
看我过来，他冷哼一声，报纸挡住大半张脸。
但显然，他心情还算不错。
他哼着歌，脚上的拖鞋随着主人的脚而晃动。
今天是爸爸公司开年度总结会议的日子，早在一个月前他就知道了。
因为爸爸的直属上司偷偷告诉他，年度总结会议上董事长会来，让爸爸好好表现，争取升职。
忽然间，一股刺鼻的酸味袭来。
奶奶拎着做饭的铁锅，兴高采烈地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往我和爸爸的碗里分别倒了两碗液体。
这液体看起来黏黏糊糊的，泛着诡异的荧光绿，仿佛吃一口便能重生。
我好奇地伸出舌头小心试探，在舌尖接触到的那一秒，我觉得世界上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于此了。
舌尖似千万根毒针刺破，又酸又麻，扯至舌根，让人痛苦至极，呕吐连连。
我捂住鼻子质问着：「这是什么啊，能吃吗？」
这么大一股味，我不信爸爸闻不出来。
我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向他，想让他了解，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所遭受的痛苦。
谁知爸爸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本也苦皱着的一张脸，瞬间舒展开来。
他装作很懂的样子，自信开口：「你懂什么，这叫忆苦思甜。」
我将碗推向爸爸：「爸，那你就好好甜一甜。」
关上卧室门时，我看见奶奶窝在爸爸怀里止不住抽泣：「还是自己生的孩子好。」
「人家生的，不指望了。」
下午六点，课程录制结束。
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准备好好放松一下。
没想到，这次看见的热搜第一，竟是我爸。
视频拍摄清晰，进入热搜页面便会自动播放。
爸爸坐在会议室第一排，台上公司领导讲话，台下每个人聚精会神，鸦雀无声。
突然「噗噗噗」几声从听筒器里传来，正在台上激情演讲的领导面色一僵。
以爸爸为中心，半径一米的人纷纷捂住口鼻，彼此怀疑地看向对方。
其中当然包括我爸，「凶手」常常会将自己掩饰在群众中。
但很明显的，爸爸在心虚，在他说谎时，眼神会瞟向右下方。
一分钟后，骚动停止，大家面上无异。
但很快，又一阵噗噗声传来，中间还掺杂着某些难以言说的声音。
坐在屏幕外，我都能感觉到阵阵恶臭弥漫。
爸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谁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像无脸男一般，大口吐出早晨吃下的黏糊糊绿色液体。
爸爸扔在摆手，他站起身解释着：「没事，没事。」
不使劲还好，一使劲爸爸捂住肚子，刹那进他那条定制的西装裤被浸透。
他一手捂嘴，一手捂住屁股，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会议室地人也争先恐后地逃离，据拍摄者说：「那气味，就像腌了百年的臭鸡蛋，碰上千年的臭豆腐。」
其他当事人也在博文下表态：「那屋子清理了都是臭的！」
甚至有人放出检查结果：「呼吸了一下，给我臭成呼吸道感染了。」
看的正起劲，电话响起，是爸爸打来的。
「钱圆，你不管你老子了，是不是？」
「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6
慢吞吞赶到医院时，爸爸正在挂吊水。
奶奶一脸委屈地跟在我身后，双手紧握，显得无辜又受气。
爸爸拾起桌边的水杯，就朝奶奶砸去：「咱家缺钱吗？放了十几天的剩菜剩饭还吃！」
「都馊了，圆圆问你为什么有味儿，你说醋放多了。」
「天天没苦硬吃，没病找病！」
奶奶低垂着头，耷拉着眼反驳道：「是放醋了啊。」
她唉声叹气：「老了，不中用了，都嫌弃我。」
爸爸从床上跳下来，扣住奶奶的肩膀：「你故意害我是吧，你怎么没事啊！」
奶奶弱弱回答：「这不钱宇买了个平板花钱了嘛，而且我肠胃不好，我怕再住院。」
「不是你说年纪轻不会食物中毒吗，你也是小辈，怎么就住院了？」
爸爸咬牙切齿，举起的拳头即将落下。
我一个闪现，挡在奶奶身前。
「什么没苦硬吃，没病找病！」
「太不孝了！」
「这是我奶奶，是你妈妈！」
「她吃过的盐比咱俩吃过的饭还多，她能害你吗？」
爸爸的拳头滞在空中，听着之前他曾对我说过的话，气到嘴唇颤抖，眼眶充血。
没过一会儿，钱宇来了。
他坐在爸爸病床前，耐心安慰着。
「爸，没事。」
「咱主动辞职，爸你别忘了，你儿子我脑子好，上大学后奖学金都能拿到手软。」
「儿子养你。」
因体弱多病，钱宇从小就不爱出门，每天都捧着各种各样的书，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他开智的早，脑袋也灵光。
极为热爱物理，从小到大参加了不少竞赛，几次夺得世界冠军。
各大名校争着抢着要他，但他一一拒绝，选择冲京大。
爸爸感动的都哭了，他攥着钱宇的校服痛哭流涕。
不仅主动向公司请辞，还拒绝了公司给予的n+1赔偿。
他坐在病床上，畅想着成为高考状元的爹。
奶奶被爸爸送回老家，不过狗改不了吃屎。
钱宇即将高考，奶奶一天打来好几通电话，通通都是对儿子和孙子的关心。
很快，爸爸驱车将奶奶接了回来。
7
钱宇高考那天，我们一家人送到考场外。
看见我们出现，钱宇的班主任兴冲冲跑来，身后还跟着记者和摄影师。
她冲着摄像机自豪地介绍道：「这几位便是最有可能夺得高考状元的，钱宇的家人！」
「高考状元」四个字被班主任故意放大。
记者听到后，眼睛里迸出兴奋的光。
他紧紧握住爸爸的手，羡慕道：「原来您就是状元的爹啊！」
爸爸胸脯抬上天，骄傲地像一只孔雀。
记者又说：「我们台推出一档节目『直击高考状元』，全程直播，不知道您和您的家人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好心提醒道：「爸，事以密成。一切没板上钉钉前，还是别炫耀了。」
爸爸狠狠剜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对我的鄙视和对钱宇的骄傲：「你弟弟就是当状元的料！」
「你赶紧滚蛋，别沾我们老钱家的光！」
爸爸一把把我推至摄像机外，奶奶也嫌弃的朝我吐吐沫。
我站在校门口梧桐树下，装作伤心地抽噎着。
其他陪考的家长打抱不平：「你女儿说的也没错啊，都一家人说这种话！」
「啧啧啧，就你们这种家庭还能教育出来状元。」
……
好心的小卖铺阿姨邀请我进店休息，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虚弱道谢：「谢谢阿姨，我还是想和家人待在一起。」
听我这样说，周遭围观的家长议论更甚。
我掩着脸，挡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让爸爸参加节目直播，本就在我的计算之中。
若我不煽风拱火，爸爸尚存理智，多半会拒绝。
如果拒绝的话，他们相亲相爱的三人，如何在全国面前丢人呢？
8
昨晚起夜，我看见奶奶悄悄溜进钱宇的房间。
她蹲在地上，拿出钱宇的考试用品，重新换了一套进去。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贯彻「没苦硬吃」的理念。
去年年底，研究生考试，奶奶也是这样。
她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将我准备好的考试用品偷偷换成了，她捡来的已经漏墨的笔芯。
还好我准备充分，考试用品通通准备了两份，没有影响考试。
上辈子因溺水变得痴傻后，也许是心中总记挂着这件事，不想让弟弟再被奶奶害。
高考前一天，我推着轮椅冲进钱宇的房间。
一眼就看穿了奶奶的行为，我呜呜大叫，将自己的口水吐满钱宇的透明笔袋。
钱宇嫌恶心，连夜买了考试用具。
他发挥稳定，成了高考状元。
而我被爸爸痛打，关在房间一年没能出门。
这次没有我的帮助，钱宇只能考零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彻天际，爸爸仍冲着摄像机讲述自己卓越的教育理念。
摄像机对准飞奔出来的的考生们，竭力寻找「状元」的身影。
待人影稀疏，钱宇还没从考场出来，爸爸有些急了，踮脚张望。
又过了十几分钟，钱宇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身后考场大门，咔哒关闭，也关住了钱宇的名校梦。
他丧魂落魄，指尖紧紧捏着笔袋，似要将它攥碎。
钱宇唇色苍白，唇瓣微启，一双眸子如狼狗般盛满恨意：「钱圆，你要害死我吗？」
9
我无辜地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脸：「我吗？」
「我怎么进的去你房间。」
和上辈子不同的是，钱宇为了防我，他把房间门换成了密码锁，只有爸爸、奶奶和他知道密码。
钱宇抹了一把脸：「谁知道你会不会黑魔法。」
显然，钱宇疯了。
刚从厕所出来的奶奶不了解情况，她兴高采烈地从钱宇手中接过笔袋。
她翻翻找找，摸出几根已经漏墨没油的笔芯，她小心翼翼捧着，仿佛世间的珍宝。
「奶奶给你换的笔芯好用吧？」
「别看是从垃圾桶捡的，好用就行，还不花钱。」
「你姐就用这几根考上的研究生。」
「正好用完了，奶奶还能攒着卖钱。」
奶奶高兴地抬腿就走，丝毫没注意到因气愤而周身腾着黑色雾气的钱宇。
钱宇手抓奶奶的脖颈，将她拖回来。
他崩溃大吼：「你害了我，你知道吗？」
「我刚拔开笔帽，墨水就漏了我一手，答题卡也泡坏了。」
「这个成绩，现在连我看不上的大学都不要我了。」
奶奶揣手小心解释着：「什么卡，我们那时候都没这个条件，小半根铅笔头就能考试。」
「走，奶奶带你找领导，咱们去跪几天，肯定能让你重新考。」
钱宇甩开奶奶的手，嚎啕大哭：「天天没苦硬吃，你知不知道高考多重要！」
爸爸意识到事态严重，用手捂住摄像机，不准继续拍摄。
可电视台的人哪会听话，他们连连躲闪，黑洞洞的镜头仍对准他们三人。
很快，直播间认出爸爸就是那个制造「化学武器」的男人。
爸爸觉得面上无光，拉着钱宇和奶奶就想走。
钱宇岂能善罢甘休，他冲出人群，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爸爸扯着奶奶，声音焦急：「妈，咱俩走！」
这时，钱宇又冲回来，手里还举着闪着白光的菜刀。
他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悲泣落泪，他大声呼喊：「刘大花，拿命来！」
刘大花就是我奶奶。
众人害怕惹事上身，纷纷躲闪。
奶奶瞬间暴露，钱宇奋起直追，刀刀致命。
很快，血流成河。
钱宇被警察制服，众人让爸爸赶紧开车带奶奶去医院。
正值中午，路上堵车，救护车一时过不来。
爸爸如梦初醒，拦腰抱起奶奶开车欲走。
但奶奶死死扒着门框，不肯上车，她摇头想说些什么。
爸爸没有给她时间，扔进后座，开车狂飙。
我站在树下无奈摇头，我知道奶奶想说什么。
昨天，爸爸为了风风光光送钱宇去高考，专门将车送去4s店保养。
店员察觉刹车线有问题，建议车主更换。
奶奶哪里懂这些，只觉得是店员坑钱。
从4s店回来时还不停给我吐槽：「换个刹车线那么多钱，改天我把自行车刹车线拆下来给你爸爸用。」
还没从回忆走出来，街角轰隆一声。
从那边跑过来的路人大声呼救：「快来啊，救人啊！」
远远看去，爸爸的车冒着阵阵黑烟，车窗破碎，面目全非。
该我上场了，我故意冲到摄像机前，痛哭流涕，心疼大喊：「爸爸！奶奶！」
交警拉着我，不让我再靠近汽车半步，我跪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一名温柔的交警抱住我，她安慰道：「你爸爸当场死亡，但你奶奶还活着，刚才被救护车拉走了。」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你们活着的要好好活。」
我点头致谢，打车去了医院。
空无一人的医院角落，我打通妈妈的电话：「不用转移财产了，钱勇死了。」
我从未说过，重生的仅我一人。
当我和妈妈重生归来时，我们母女俩就商量好了。
妈妈负责转移财产，我负责让钱家三人家破人亡。
10
钱宇住进精神病院三个月后，跳楼身亡。
我没要任何赔偿，还送了锦旗给主治医生。
我只是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奶奶，钱宇那几刀砍在她的脊椎上，让她嘴歪眼斜，这辈子只能在病床上度过。
奶奶的主治医生曾提出好几套治疗方案，奶奶听后，眼含希望，含含混混对我说：「治病，奶奶要治病。」
我塞给她一块苹果，堵住了她的嘴。
「奶奶，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个条件啊！」
「瘫了就是瘫了，哪有那么好的治疗方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这都是在积德。」
我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奶奶，这都是上辈子，你对我说的话啊！」
上辈子瘫痪后，我也曾有无数治疗方案。
医生说我年轻，恢复能力强，家属积极配合进行康复训练，再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大。
水库的负责人员也说：「一切花销我们支付。」
可是奶奶、爸爸和弟弟商量后，只是要了大笔的赔偿金。
他们带我远离家乡，隐姓埋名。
他们明码标价，让我成为代孕的工具。
肚子上的伤口还没长好就又怀了，我成了家中源源不断吐金的待宰的羔羊。
妈妈拼命保护我，奋死抵抗，结果被爸爸从楼梯推下，医院判定为脑死亡。
所以重生之后，我把上辈子的事合盘托出，妈妈看着我，心疼的眼眶发红，全力配合我的复仇计划。
次日，我带着一兜烂苹果去看奶奶。
并非我不愿带好的，是奶奶说要先吃烂苹果。
她都瘫了，我得遂她的意。
结果，还没进病房，主治医生就告诉我，奶奶死了。
他说被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嘴巴惊恐地张着。
他压低声音说：「像是被吓死的。」
11
爷爷旅游归家后，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几次哭到昏厥。
我未把他扯进我的复仇计划，毕竟上辈子他也是被奶奶害死的。
所以重生回来后，为了不伤及无辜，我谎称爷爷买菜时中了旅游大奖。
如今他回来，捧着奶奶的遗像，搂着儿子和孙子的遗物，呆呆地望着楼下空地，久久难以回神。
我劝慰他：「奶奶不在了，你也得开始新生活。」
爷爷不作声，把奶奶的衣服鞋子挨个清洗干净，挂了满屋。
他说：「这样做，我觉得你奶奶还在。」
可惜男人都不长情，没过几天，他就通知我，说他要结婚。
他说：「姚奶奶是我在旅行团认识的，人温柔善良，比你亲奶奶好多了。」
他搂着姚奶奶一同看向楼下空地，他说：「咱俩以后天天在那跳舞，给你买最好的音响。」
后来又去过一次，奶奶的遗像压在储物间，挂的满屋的衣服待在楼下垃圾堆。
不知道那些爷爷坐在窗边，难以回神的日子，他心里想的是自己惨死的妻子、儿子和孙子，还是在心里筹划自己的婚礼。
见我发呆，姚奶奶走过来，递给我一个苹果，红彤彤的甚为新鲜。
我笑着接过，心里想的那些早已不重要。
只要我能吃到新鲜苹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