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正躺在床上看话本子。
日子无聊,只能看些话本子打发了,落霞在外头做女红,屋子里头静悄悄的,突然一阵推门声传来,将两人惊动。
“大人?”落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笑着冲林慎独福了福身,随后拿着针线篓子,往外头去了。
谢池春放下话本子,面露疑惑:“怎么了?”
若不是急事,林慎独不会直接推门而入,可见他神色,又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林慎独上前,有些踌躇:“那个……方才我见了廖棋。”
“廖大哥?怎么了?”谢池春不解。
“就……我问了他那个书籍的事。”林慎独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慢吞吞地磨了几个字出来。
谢池春微顿,随后了然:“廖大哥告诉你了?”
林慎独颔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是见谢池春面带笑容,神色自然,他心里头就越发忐忑,若真是那个意思,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娇羞矜持吗?谢池春越坦然,林慎独心里头就越慌。
“坐下说吧。”谢池春指了指床前的绣墩。
林慎独心里头都快急哭了,伸头一刀,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林慎独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个男人,这么件事,被自己搞得畏首畏尾。可他真的太怕了,若是他和谢池春门当户对,亦或是两情相悦,怎么都好,可偏偏谢池春背负杀父之仇,两人家世性子又都是南辕北辙,想要走到一起,后头的路太难了,他没有信心。
“你先坐。”谢池春没答,只是让他坐下。
林慎独心里头更慌了,这是怕他知道结果后站不住,所以要让他先坐着吗?心里忐忑,可谢池春已经说了两遍,他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林慎独,我性子不好,行事任性,爱抛头露面,受不得委屈,偏又脾气大,大家闺秀的那些规矩,我做不来,女诫内训我读过,但从不当回事,舞刀弄棍,翻墙爬树我在行,针线女红,相夫教子,我一窍不通。爹爹一事,虽有内情,可事实如此,我是罪臣之女,而你是尚书之子,门不当,户不对。”
“你很好。”林慎独打断,心里头已经慌得不行,这话怎么听着都是要拒绝的意思,早知道还不如自个把念头窝在心里头,好歹还有个念想。
谢池春无奈:“你听我说完可好?”
林慎独心里喊着拒绝,嘴上倒是乖乖地应了声“好”。
“即便如此,在婚事上我都不想退步,我的夫君不必出人头地,却要能护我周全,爱我多年如初,即便嫁了人,我还会抛头露面,做我喜欢做的事,谁都不能将我折翼,困在一隅之地。还有,娶我者,不得再纳妾,两人感情,若有第三人,非我所愿。这样的我,明明不堪,却要求繁多,你可还要?”谢池春语气认真,唯独耳边的一丝粉红,泄露了她心中的一丝羞涩。
心中虽然羞涩,但她必须将事都说明白了,这条路,不好走,若是一方有退缩之意,那便应该在开始前就结束,省得伤了两人。
林慎独原先听着,心中忐忑又恼,忐忑被拒绝,又恼谢池春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直到她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压根没有多想,几乎是在谢池春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就开口:“我要。”
谢池春似乎没想到他会答的那么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双颊上爬上一丝粉色。
林慎独也是在察觉到谢池春竟有些害羞的时候,脑海中的那些弦才慢慢接上了。她不是想要拒绝他,只是与他言明她的条件。
他伸手,想要拉她的手,只是伸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男女有别,他不该唐突她,只好忍下心中想要同她更亲近些的念头。
“你所说的,正是你的珍贵之处,能遇你,得你心意,是慎独之幸。池春,我想护着你,也想与你同行。只是我出身世家,身处枷锁之中,嫁于我,前路荆棘,我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你,不知自己是否值得你去跳这一趟刀山火海,我……心中惶恐。”林慎独越说越觉得自个的条件太差了。
要是他就是启叶县的一个小仵作,那该多好。
谢池春闻言,眼眶微湿,她主动伸手,握住了林慎独的手。“我只知道,你待我好。”她冲着他笑了笑。
林慎独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日后我会待你更好,一日比一日好。”
“好,我们说好了,若是有一日你违背今日之言,我便亲自揍你一顿。”谢池春眼中含泪,脸上带笑。
林慎独颔首:“好,我们说好了。”
谢池春低下头,敛去眸中的泪水,一边将手抽了回来,轻轻地打了他的手背:“别乱占我便宜,连这种事都要我先来,你可真能耐,是不是许久不打你,觉得浑身骨头都痒,想挨打?”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可到后头,语气之中却带上了哭腔。
林慎独见此,微微叹了口气,将谢池春拥入怀中:“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谢池春问。
林慎独笑了笑:“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啊,是我来之不易的珍宝,珍之,爱之,天经地义。”
他说的太过理所当然,谢池春心中动容。他的几声温声细语,让她这段时日来的沉重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再也忍不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谢君庭离开,尸首被盗,贪污案背后谜题重重,她一介孤女,奔赴异乡,为复仇不得不割舍下自己的感情。她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一夕之间从一个被父亲娇养,张扬自由的孩子,不得不背负起一切,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她也都做得很好,坚强地扛过了这一切,会笑,会怒,好似正常地活着。
可除了谢君庭出事那会,她没有哭过。
突然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对于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哭才是最正常的啊,她看似活得正常,却也无非是用表面伪装,将所有的坏情绪,都挤压在自己小小的身体内。
她也怨,也恨,也委屈,也茫然,仇恨、真相、抉择,这些沉甸甸的东西一直都压在心头,让她难以呼吸。
可前路艰辛,她不得不伪装起自己,使自己看起来很坚强,仿佛刀枪不入,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没了父亲,没了头上的一片天,不得不坚强。即便林慎独一直在,可他总归与她是陌路,直到此时,与他将话说开,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人陪着伴着,会护她,会助她,她才敢在他面前放松下来,显露出自己最本真的情绪来。
大哭一场,将情绪都发泄出来后,谢池春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林慎独的怀中,忙挣脱出来,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偷瞧了林慎独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
林慎独失笑,开口:“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谢池春悄悄地抬起一点头,看着他。
“我姓林,名澜清。”
谢池春闻言,似是有些讶异,随后笑了起来:“孝友淳深,立身贞固,内含玉润,外表澜清,言行相符,终始如一,给你取名的人,对你赋予众望。只不过,听着好像有些女像了。”说完后,悄悄抿唇笑了笑。
林慎独闻言,叹气,他就知道会如此,所以自己的钦差身份暴露后,也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知,只是逃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初五。
不过,他心中亦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