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独没想到,谢君庭说到做到,说不管这个案子,就真的不准备查了,回到县衙后,主动同毛大人告辞。
被打发回厢房收拾行李时,林慎独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谢君庭什么时候是这么任性的主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主动出了门,准确去寻谢君庭。
廖棋刚从谢君庭的院子出来,见他过来,笑了一声:“觉得大人的做法有些肆意妄为了?”
林慎独没应,只是说:“毕竟是一桩命案。”
廖棋笑:“你不懂。对于大人而言,什么事都可以以大局为重,即便牵涉到他的安危,那也都是小事,唯独阿春不行,天大的事,都没阿春重要。再则,唐家是个什么态度,你这两日也瞧了,对待毛大人,表面恭敬,暗中威胁,对大人,虽然礼遇有加,可一旦触及到利益,那番态度,着实气人。人嘛,活着就要为自己多想想,唐家的人差点打了阿春,又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你还要再一意孤行去替他们查真凶,你不觉得憋屈?”
憋屈。
仔细想想,的确憋屈,这事同他们有关系吗?没有,大老远的跑过来,费心费力,吃力不讨好也就罢了,对方不配合,甚至还想要打人。虽说他不知道谢池春是谢家小姐,可打谢大人的人,即便是个小小幕僚,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这唐员外,可一点都没把谢大人放在眼里。
林慎独没说话。
廖棋伸手拍了拍林慎独的肩:“你不懂,阿春是大人一手拉扯大了,感情深厚,你瞧阿春养出来的性子,就该明白,大人到底有多疼她宠她了。”
林慎独扯了抹僵硬的笑,明白是明白,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他还是那个想法,毕竟是一桩命案。
见他这样,廖棋也不再劝,拍了拍他的肩,往外走了。
林慎独进了屋,谢君庭正坐在一旁,手里头翻着一本册子,瞧见林慎独过来,笑了笑:“坐。”
“大人。”林慎独喊了一声,走到谢君庭附近,坐下。原本的一肚子话,对上了谢君庭之后,他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事本就和启叶县无关,他没有道理要求谢君庭去查。
“为了唐家的案子?”谢君庭主动开了口。
林慎独颔首。
谢君庭笑了笑:“觉得我这样做,错了。”
林慎独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反应显然已经给了谢君庭答案,不是对错,总之有些不顾全大局。
“我虽为一方父母官,但更是阿春的父亲,若是我连阿春都护不住,又谈何去护住一方百姓?有人或许会将百姓放在前头,但世间又有多少无私之人?阿春并未做错,我又怎能为了他人的事,而委屈了我自己的女儿?”谢君庭语气平淡,早已没了在唐家时的怒火。
林慎独哑然。
“小姐不会在意这些。”林慎独说。
谢君庭闻言,又笑了:“她不在意,是因为她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但是我不能,我是她父亲,倘若我这一次为了他人的案子,委屈了她,日后我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再次受到委屈。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次数一多,那我与阿春之间的父女亲情也就断得差不多了。小林,我与你虽然相识不久,可我年长你几岁,也就说上几句。为人处世,你不能因为别人的事,去委屈一个原本就没有犯错的人,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亲近的人。你可以委屈自己,但是你不能委屈任何人,不管对方会不会在意。”
林慎独顿住,会让谢池春委屈吗?他有些迷茫。
“她或许现在不会觉得委屈,但是有一就有二,很多事都是从小累积,我们不能跨出这一步。何况,”谢君庭望着虚空,笑了起来:“我不是多么无私的人,我很自私。让一个自私的人,去为他人着想,而忽略自己亲近的人,我做不到。”
林慎独觉得自己就快被说服,但他的脑海里还是坚持着那个念头:“人命关天,大人你大可以用其他法子替小姐出这口气,毕竟……毕竟唐小姐是无辜的。”
谢君庭挑了挑眉:“看来,我有必要再为你上一课。”
“请大人赐教。”林慎独有些迷茫,但还是洗耳恭听。
谢君庭低笑了一声,带着些无奈:“在你看来,凶手一定是坏,受害者一定是好吗?”
林慎独又是一愣,随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些人是穷凶极恶,但有些凶手却是最开始的受害者,他们因为无法替自己洗清冤屈,所以无奈之下,只能用如此偏激的方式来为自己报仇。你能说,他们错了吗?小林,他们没有错,他们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唐家这件案子,看似唐小姐死的无辜,可你有没有想过,邵朗呢?他的确杀了人,可误杀不至死,却最终死在了大牢里,倘若是振龙赌坊所做,倒也死得不冤,可如果是唐家所为,如今有人为邵朗报仇,那你觉得,凶手还错吗?”
“他可以报官。”林慎独说。
谢君庭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些事哪有你说得如此简单,前任知县留下了多少糊涂账,邵朗为什么会被判死刑?还不是因为知县收受贿赂,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去伸冤,能有结果吗?一层层往上告?那是话本子里的事,若真出现了,那是一件很难的事,难到可能所有人都付出了生命,这份冤屈都还被掩埋在尘土之下。自己动手,或许也是他们的无奈之举。”
林慎独无法想象那样的难。
“沈李氏一死,慕容绣娘虽然可恨,但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她也是个受害者,她被人骗了身,没了孩子,但是她能做什么?报案?拿什么去告?她那样做出来,是要浸猪笼的,但是你让她不恨,你觉得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虽然她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法子,但何尝不是周遭逼她至此。你再看看沈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接连两桩丑闻,他们不过是挨了几个板子,你或许会觉得此刻他们活在了百姓的指指点点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只要换一个县,依旧可以过他们的快活日子。”
林慎独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破一桩案,是在伸张正义,可这世间哪有那么纯粹的黑与白,好与坏。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谢君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