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庭过来的时候，谢池春正练得热乎着。
“倒是没想到阿春同柳将军之间有这般缘分。”谢君庭望着练武场上的人，面上流露出了一丝骄傲同笑意。
廖棋笑了声，说：“小姐为人率真可爱，得柳将军欢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竟会有这师徒情分，倒是难得。柳家是武将世家，家风正，柳将军也是善心之人，有他们在，阿春日后总归吃不了苦头去。”谢君庭说。
廖棋闻言，没了声。
“大人为何不考虑自己？”廖棋开口。
谢君庭闻言，笑了笑，不语。
廖棋还欲再说，谢君庭却伸手阻拦了一下，廖棋将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视线往前瞧了一眼，叹了口气。
“大人。”林慎独上前，同人招呼了一声。
谢君庭笑了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县衙里头也没什么事。”
林慎独闻言，笑道：“学生在家中索性无事，倒不如来县衙凑个热闹。”说着，他往练武场望去，瞧见谢池春正在专心练武，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些：“有柳将军教导，小姐的武艺想来会精进许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谢君庭的视线同样落在了谢池春的身上，只是没多久，他就微微侧眸，望向了林慎独。有些东西，无法隐瞒，尽管林慎独在伪装这点上做得很好，但对一个人的感情，根本就无法隐瞒，或许，他也没有想过要遮掩。
谢君庭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大人？”林慎独听到了这声叹息声，不免疑惑。
谢君庭的视线重新落到了谢池春的身上，开口：“她这样的性子，我有时不知是好还是坏，是福还是祸。”
“学生以为，小姐能活出了自己的模样，自然是好的。”林慎独早就已经改变了最初的看法。
谢君庭低笑了一声，似有感慨：“只要我在启叶县知县的位置上一日，她的确能在启叶县活得潇洒自在。即便哪一日我护不住她了，凭着她自己的这一身本事，想要活得自在肆意倒也不是难事。世俗规矩，普通人家不在意这些，什么女人家抛头露面，吃饱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林慎独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谢君庭话中有话。
“她若是活在普通人家中，必然能过得好，可若想再往前进一步，不管是书香世家，还是官宦之家，都不适合她。那样的环境下，世俗礼仪，阿春的自在只会变成一种格格不入，被人耻笑，倘若我在，我或许还能护她，可若我不在了，她要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去。”谢君庭的语气很平静。
林慎独心里却猛地跳了起来。
以谢池春的人生，即便不是启叶县，她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不会步入太高的阶层，所以，按照她既定的人生轨迹活下去，她这样虽然会被人在背后说几句闲话，但不会真正碍到她什么，她有一个有能力的父亲，自己又有本事，能够过得很好，谢君庭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眼下他说的这些问题。
而他此刻说这些……
“大人……知道了什么？”林慎独最终还是开了口。
谢君庭这话太过明显，林慎独就算想要装傻，也不过是枉做跳梁小丑，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问出来。
谢君庭或许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甚至，他知道的比谢池春还要更多一些，包括他自己也才琢磨出不久的感情。
“我知道什么，与不知道什么，又有何重要？”谢君庭问。
林慎独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作为一名父亲，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一生长欢，无忧无虑。我不会干预她的选择，但倘若那条路是布满荆棘，而那个人也无法保护她，替她撑起一片天，那么，我会在她选择之前，就将这个选择彻底扼杀。”谢君庭的语气依旧平静。
林慎独脸上同样没有什么表情，可心里早就乱做了一团，“砰砰砰”的声音，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有些事，不是对与错，好与坏，而是合适不合适。而是否合适，又要看有些人能否真的护住她，若是护不住，不管身份，地位，品行，品德如何，都是空话一场。”谢君庭说。
林慎独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听明白了谢君庭的意思，可是他压根无法做出回答，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娶谢池春，他一直在担忧的是她的心意，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谢池春嫁给他，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折掉自己的双翼，变成无数大家闺秀，后宅妇人那样，失去自由，失去鲜活，成为众多平凡中的一员？还是坚持自己的本心，却要被所有人排挤，瞧不起，在世俗枷锁中苦苦挣扎？
而他，又能否为谢池春撑起一片天，让她能够在京城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能维持她如今的本心？
林慎独不知道，他无法回答。
他抬头，视线落在远处的谢池春身上。
她练得很认真，头上已经渗满了汗水，但她很开心，即便她的脸上没有笑意，可她的那双眼睛，很亮。林慎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似乎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疼得他几近失去知觉。他无法相信，如果那双眼睛里失去了光亮，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他同谢池春之间，隔的不止是两人的心意，身份地位，还有——规矩世俗。
谢池春这样的性子，能在民间活下去，但在世家大族中，只会被层层打压，直至扼杀本性。一想到这一点，林慎独就痛得难以呼吸。
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谢君庭没有再说什么，他同样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
廖棋在一旁，勉强也听出了些什么来，沉默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
练武场那头，叫好声不断，而这一小小角落，却弥漫着沉重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君庭转身离开，而他这一动，身旁的林慎独忽然惊醒过来，他猛地转身，望着谢君庭离去的身影，难得没了规矩，放声大喊：“大人，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谢君庭止了步子，转头望了过来。
“我无法承诺我能否做到，但我愿，以命相护。”林慎独一字一句，说得格外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