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大人便是杭州知府。
他是前年才刚被调到杭州府，他在北京城那头有些人脉，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他外放三年，就是来外头沾点油水。杭大人虽说不是太干净，但心中有分寸，贪分大贪和小贪，杭大人就是小贪，像那些什么救命的赈灾银之类的，他是肯定不碰的。但总归是贪过一些银钱，钦差往这一走，杭大人心里又慌又苦。
钦差查的是陈年旧案，可谁知道他这查，会不会把他给查出来。胆颤心惊得将人给盼来了，谁知道这还没来得及见到人，这钦差大人就失踪了。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失踪了，杭大人出了一头的冷汗，这怎么看都像是杀人灭口，而他，作为杭州知府，就算和这件事无关，那也得有一个管辖不力的罪名。
这回的钦差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要是人真在杭州出了事，杭大人缩了缩脖子，觉得自个还是一辈子外放吧，回到京城，恐怕也承受不住刑部尚书的怒火。
自从钦差失踪后，杭大人愁得头发都掉了好几把。他这人吧，同毛大人差不多，没有什么大能耐，只是有些人脉，才得了杭州知府这个官职，身边又有家族派出来帮衬他的，是而在一些小事上，他能够处理得妥妥当当，力求无功无过，可在查案一事上……得，杭大人直接就把希望落在了谢君庭身上。
这些日子，各地知县来了不少，今日来，明日走，有时候杭大人连瞧都不想瞧一眼，可却每日拉着谢君庭用膳，可见其态度。
谢池春从苗仲书这边听了个大概，不由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杭大人也挺可怜的。”
苗仲书跟着笑：“可不是，这些日子，杭大人是吃不香，睡不好，一门儿希望都放在大人身上了。”
一旁的林慎独听到这，不免蹙眉：“他既贪墨，便不无辜，又何来可怜一说？”在他看来，杭大人就是贪了老百姓的钱银，是贪官，贪官污吏就得被查，绝不能姑息。
正说笑着的两人，听到林慎独的话，都止了步子。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见两人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林慎独心中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感觉来。
苗仲书率先有了动作，他上前，拍了拍林慎独的肩：“你啊，还是年轻了些。”
林慎独一脸疑惑，苗仲书却没打算为他解惑，直接就往前走，谢池春正想跟上，林慎独赶在前头开了口，问：“为什么？”
谢池春顿了顿，望向林慎独，笑着摇了摇头：“很简单，俗世中哪有简单的黑与白，更多的，是灰。很多时候，不过是两相比较取其轻罢了。杭大人虽然贪，可他是小贪，他有自个的分寸，他所谓的贪，并不会对大家造成太大的影响，他掌握着那个度。你说他贪，他的确贪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杭大人因为贪污被抹了官职，那么后头来接任的那一位，就一定是比杭大人更清的清官吗？朝廷为官者无数，可真正做到的两袖清风，又有几人？你既然无法保证下一位能比杭大人做得好，倒不如让他留着。至少，他不会大贪，那些救命钱，他不会动，你看，杭州在他的治理下，不也风调雨顺的？做人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若是计较得太清楚，”谢池春点到即止，冲着林慎独笑了笑。
“不对。”林慎独下意识地反驳，他自小受到的诗书言训并非如此，这是歪理，可是他又觉得，谢池春所说的全部在理。
谢池春微微挑眉：“这的确不对，但是这不过是为了顺应形势罢了。倘若有朝一日，百官都能做到两袖清风，那么，这么一点小贪，自然也就成了大罪过，但是眼下，远远不到那个时候。想要真正改变这个局面，最需要做的，还是朝堂。只有朝堂下了严令整改，才有可能肃清风气。但是此事无异于登天之难，毕竟，这事要动起来，谁能保证北京城里头的那些官员又是真的干净？人呢，总是会有点缺点，就算你不贪，你也可能会有其他的把柄落在旁人手上，同样，你的家人也有可能拖你后腿，所以啊，该糊涂时且糊涂。”
“这是……谢大人教你的？”林慎独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询问。
谢池春摇头：“不，这是我这些年来，亲眼所见后的体会。”
林慎独愣住。
见他不再说话，谢池春撇了撇嘴，快走几步追上了苗仲书，两人有说有笑一道离去，唯独林慎独留在原地，他在琢磨，到底是他以前的认知对，还是谢池春的话对。
其实理智已经告诉他答案，只是毕竟是同自个多年的认知所违背的东西，一时半会，自然有些难以接受。
杭大人虽然客气，可知道分寸，他还盼望着谢君庭找到钦差，每日席面上都只浅酌几杯。谢池春几个在院子里用完膳没多久，谢君庭就在衙役的陪同下，回到了自个居住的院子。
“爹。”等衙役一走，谢池春就笑着扑了上去。
谢君庭眼疾手快将人扶住，脸上带着无奈的神色，嗔怪道：“胡闹。”
“爹。”谢池春乐呵呵地继续喊着，一边调整了方向，伸手挽住了谢君庭的胳膊：“爹，女儿好想你。”
谢君庭面带笑容，却冷哼一声：“那不巧，我可不想你，你不在，我耳根子都清静了。”
谢池春闻言，冲着谢君庭哼了一声。
这个院子被单独拨给了谢君庭，他这次只带了苗仲书，是而，四人在院子里能够分配到一人一间的屋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临时凑合出来的书房，供谢君庭议事用。
谢君庭没急着说钦差的事，而是先问了关于唐家一案的进展。
“这事你们干得不错，不过……”听完来龙去脉，谢君庭先肯定了两人的努力，但很快又指出了两人的不足之处：“你们不觉得自己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这一点，不必谢君庭提出，两人就已经有所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