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当年入仕途不大顺利,似乎是遇上了一些麻烦,为了能够拿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官职,大人不得不对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妥协,竟会牵扯出一桩滔天的贪污案来。他被牵涉其中,进退两难,渐而渐的就……无法回头。这些年来,大人一直被背后势力牵制,贪污案一事,藏在他心里太久,可他不能说,大人他……太想活着了。他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想——想要有一个可以施展他抱负的机会,可他想要为官,就不能将当年的事说出来,一来证据不足,无法扳倒那些人,只会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二来,一旦事情败露,大人同样只有死路一条,大人他……无路可走。”说到这,廖棋再次红了眼眶。
林慎独沉默。
他同谢君庭接触过,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自然不会作假,谢君庭的品行,林慎独以为,世上少有人能及,这样的人会走错路,林慎独自然不信,心里也明白对方怕是有难言之隐。尽管廖棋对谢君庭过去的事不甚清楚,可寥寥数言,就足以让林慎独填满自己原先的所有猜测。
林慎独自小就读诗书,曾经想过要走科举的路子,前几年的科举试题,他借着父亲的便利都一一瞧过,自然也就看过谢君庭当年的答题。谢君庭的那份答卷,是当年科举,甚至是这几年的科举里最出彩的一篇文章,他没有用过多华丽的辞藻,走的是务实派,可他又不同于旁的那些只知道低头干事的人,他提出的观点新颖且又符合当今世道,词句虽不华丽,却另有一番韵味,若是让林慎独来选,当年的状元,非谢君庭莫属。可结果是,谢君庭只是堪堪一个进士出身。
他看过当年三榜的文章,文采虽好,可比起谢君庭的逊色不少,他们比谢君庭好的,大概就是一个出身。这也是当年林慎独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平民出身的子弟,想要在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是多难的一件事。不过当时林慎独对谢君庭倒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此人可惜,也窥见了官场黑暗,意识到了科举并非如他所见的那般公正,也是因此,才打消了走科举的念头。
这事,只是林慎独自个的想法,看似同如今的事无关,可仔细想想,这却是谢君庭这一生悲剧的起因。
连在科举上的名次都能做文章,又何况其他?没有背景的谢君庭,空有一身才干,却无施展之地,他同诸多进士一般,被外放,做了一个小小地方官,甚至一开始连个小知县都是捞不上的。谢君庭当时或许还没有放弃,仅用两年,就昭显了自己的能力,可当年年轻气盛,满怀热忱的谢君庭大概不会想到,即便他再能干,也并不一定就能够得到对等的回应。
伯乐终究难觅。
他回京后,明明有着一手漂亮的政绩,却迟迟下不来任职,这事,林慎独在查到谢君庭时,就仔细查过,当年的吏部尚书勉强还算是个好的,看到谢君庭的政绩,的确是给了他一个勉强还算不错的官职,至于谢君庭为什么会在京城留守,是因为他的官位,被世家截胡,成了世家为自家的纨绔子弟的历练之作。
以谢君庭的聪慧,不可能到了这会还一无所知。林慎独换位而处,若是他是谢君庭,此刻大概会崩溃,自己明明已经足够努力,可偏偏前途黑暗,这对谢君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当年的谢君庭,毕竟还不如几年后的稳重,在不平等的对待下,难免心生浮躁,大概也正是那时候,谢君庭才会一步错。
林慎独叹了口气。
满朝文武,并非没有识才之人,像与谢君庭同届出身的,就有一人入了兵部尚书的眼,毫无身家背景却因搭上了兵部尚书,而一帆风顺,当年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谢君庭。否则,以谢君庭小小一个启叶县知县,又如何会被京城诸多官员知晓?可见当时有不少人动了要收拢谢君庭的意思,只是,他虽有才华,却不合适。
这些年的谢君庭,已经学会了伪装,似乎真的懂了世俗,有些无伤大雅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当年他哪里会知道这些。朝堂上的那些人,哪有真的一个把柄都没有的,留一个过于正直的谢君庭在身边,并非好事,谢君庭一旦上位,在他眼里,提拔之情在律法面前,如同蝼蚁。
这自然不是说谢君庭是错的,只是他与这官场风俗格格不入。
是这可恨的世道,将谢君庭逼上了一条绝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然是谢君庭,也难免有一时想岔的时候,只是谢君庭的这一步错,当真成了步步错。或者,林慎独觉得,这更像是一盘棋,是有人刻意给谢君庭下了个局,将他引入了局中,彻底地控制住了谢君庭,将其收为己用。
谢君庭虽无奈为之,可心中尚存赤忱,最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柳将军手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旁边的桌子:“世道不公。”
林慎独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世道,何止不公?谢君庭这般逸群绝伦的人,封侯拜相也担得,而不应该是被困在这小小县衙。他有着绝世之能,却苦于没有施展的机会,他像是被人生生地折断了羽翼。
他不该如此的。
马先生在一旁不发一言,红着眼,硬生生地将眼里的泪逼了回去。
廖棋同苗仲书都是在后头才跟着谢君庭,所知之事也都是一知半解,即便是谢君庭后头的安排,他们也一无所知,谢君庭并不会将这些事告知他们,他们更多的是听命行事。
杨平硕已经被送走,谢君庭给了杨平硕一个锦囊,但里头写了什么,无人得知,自然也不知晓杨平硕两人的去向,而苗仲书同廖棋也早早就被做了安排,廖棋日后跟着谢池春,而苗仲书则是回归江湖。
林慎独问起了账本一事,两人都摇了摇头,无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