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路,变得格外地漫长。
因着官兵的关系,百姓们的确安静了一会,但不知是谁带了头,他们意识到这些官兵只是拦着他们,并不会对他们动武时,便就又胆大了起来。那些烂菜叶,甚至一些肮脏的废弃物,都一并朝着谢池春等人扔了过来。
那一路的白色中,很快就沾染了各色各样的污秽。
谢池春没有去搭理,只是捧着谢君庭的灵位一路往郊外走。
林慎独瞧着心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以一个流言,就能让这些百姓做出这样的事来,谢君庭护了他们那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流言吗?他不明白,同样也无可奈何,甚至连陪着她一道承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路跟在后头,悄悄瞧着。
等一行人出了县,路上稀疏了起来,林慎独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谢君庭的棺材下了土,谢池春一直跪在墓前,亲眼看着那些尘土一点点地将棺材掩盖,最终只剩下眼前的一抔黄土。
“爹,阿春会振作起来的。”谢池春在心中默念,他临死前的话,她都记得,这几日的颓废已经足够,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必须振作。
将手里的纸钱全部烧毁之后,谢池春站起了身,望向一旁的廖棋:“廖大哥,你们先回去吧。”
“小姐?”廖棋有些惊讶。
谢池春没答话,只是微微侧过身,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林慎独身上。
她这一眼,林慎独直接愣在了原地,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廖棋瞧了,同苗仲书对视了一眼,就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
等他们走后,谢池春才朝着林慎独走去,见她过来,林慎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但还是敛着性子,让身旁的季成同刑三离得远一些。
“多谢。”谢池春低声说。
林慎独愣了愣,他看着眼前沾染了一身污秽的姑娘,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她本该被人一直娇宠着,而不是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她将谢君庭的灵位护得很好,而她自己一身孝服上早就沾满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见林慎独不语,谢池春抿了抿唇,补充:“今日的事,多谢,还有……那天的事,谢谢你,对不起。”
“你……”林慎独有些讶异,又有些不敢置信。
谢池春嗤笑了一声:“爹的死,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那日无非是迁怒罢了。直到此时此刻,我也不敢说我真的不在意,我虽然做不到释怀,可也明白,对你来说,这是无妄之灾,这声道歉,是我欠你的,而且,当日若非你,我恐怕也会白白丢了性命。”以她当时的情况,那些刺客真要来杀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慎独心里松了一口气。
谢池春能够如此,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大幸事,至于完全释怀,又谈何容易?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事。”林慎独说。
谢池春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结果如何,我爹的确做错了事,你没有必要帮我,也不应该动用手下的兵力来维护我一个罪臣之女。”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大人所作所为,早就已经能够弥补他所犯下的错,更何况,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大人。”林慎独回。
谢池春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为了什么?”
林慎独没有立即作答,他看向谢池春,理由他从来都清楚,只是不知道这个答案该从何说起,又是否该说。可所有的思绪,在对上谢池春的视线之后,就全部消散,他勾起了唇,回:“因为,我心悦你。”她不问,他便不说,她问了,他不想骗她。
谢池春微微瞪大了眼睛:“你……”
林慎独笑了笑,说:“想要维护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不论你的身份,过去,我都希望你能够安好,只要能让你好,就是我该做的事情。”他以为这些感情很难言之出口,可真的站在她的面前时,林慎独忽然觉得没有了那些恐惧,他就只是单纯地想要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她的面前,这是他最为珍惜的东西,至于她是否接受,又如何作想,并非是他能够干预的。
谢池春沉默。
说的时候没有多少忐忑,可眼下见她沉默下来,林慎独反而开始不安。
谢池春的心情十分复杂,扪心自问,对于林慎独的喜欢,她是欢喜的,或许她以往没有意识到,可是此刻她隐约也察觉到自己对林慎独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同。而这不同,或许从她开始埋怨林慎独开始,若是不爱,她又怎么会失去理智而去憎恨他?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迁怒,也是因为同样欢喜,所以在听到他的话时,心里闪过了一丝喜悦。
可惜的是,这丝喜悦很快就淡了下去。
若是在这些事之前,她或许会开怀,会害羞,可眼下,她身上还背负着替谢君庭洗清冤屈,报仇的重担,儿女私情,似乎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她纵然不舍,可是她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经营一段感情。
“我爹和贪污案有关。”谢池春开了口。
林慎独蹙眉。
“你是京城世家子,我是罪臣之女,且不说我如今是孤苦无依,我爹所犯的罪,恐怕也要累及家人,林慎独,你面前有那么多路,何必选择一条布满荆棘,瞧不见前途的末路?你不觉得,你的喜欢,对你,对我而言,它其实都是一种负担。”谢池春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冷静,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旁人真情实意地说心悦她,且是她心悦的那个人,她应该羞涩,矜持,可偏偏她如此沉稳,说得最为残酷的话。
林慎独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人生在世,贵在随心。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甚至都没有勇气走出一步,那再一帆风顺的日子又能如何?不过是懦夫,随波逐流下的行尸走肉罢了。就如同这贪污案,又何尝是一条好走的路,我会成为钦差来到启叶县,我以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管前路如何,我只是不想日后后悔,人嘛,任性一次,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