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哥哥死了，我还有心思结婚吗？
我选择了身着火红的嫁衣跟着那归来的西征军将棺椁抬到了城下。
不明所以的人们痛斥着我的行径。
大雨随后倾盆而下。
冲刷着我的皮囊，我的画皮一层一层地剥离下来。
哥哥死了，我要这个身份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有多少年没有淋雨，那就做了多少年的百里允。
我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世人唾弃的，死在祭坛上的陈松容。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自己了。
多年以后，所有人都忘不掉那个场景。
百里允在那场大雨后就变成了怪物。
那怪物一身猩红的嫁衣，与绿色的皮肤相配，越看越诡异。
没有人给哥哥抬棺了，我将棺材放下，抱着他的衣冠一步一步前行。
我的样子，将城中的人们吓得四散奔逃，连随行的西征军也被吓跑了。
到内城的时候，百里知衡已经派兵将我团团围住。
旁边还有大量的弓箭手，都一一对准我。
士兵们朝我袭来，我抱着哥哥一边隔挡，却因躲闪不及，被一刀刺入了体内。
我被迫放下了他，捂着胸口，泪水从我的眼眶缓缓淌下，痛苦地哀号起来。
人群中缓缓走出了那个罪魁祸首——百里知衡。
“你是哪里来的怪物？我妹妹百里允呢？”
百里知衡用一把剑居高临下地指着我，看我的样子，满脸厌恶。
一如四百年前：
“你这个妖妃，当为祸害，你可知罪？”
我没有披人皮，不会人话。
我伸出一只手，想要努力靠近哥哥的衣冠，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旁边的士兵以为我欲伤他，几支箭矢“唰”地射在了我的身体。
我被箭矢的冲击带的向后趔趄了几步。
我还没对哥哥说：
“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百里知衡蹙着眉，来到了我身边：
“你这个妖怪，阿允被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还披着她的衣服？”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哥哥的衣物，他命人将衣物丢掉。
“不要让他离开我。”
我的脑中久久回荡着这个信念。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因为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才落得个这样的身躯！
好，好，好！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感受到我的血液翻江倒海，身躯在不断变大，力量也剧增，暴喝了一声。
没有谁能拦住我！
此刻，天崩地裂，大开杀戒。
只是，仅仅凭借我的血肉之躯，我该如何抵挡的住强攻的箭弩？
万箭齐发，我被射成了刺猬。
最终，我体力不支，重重地倒下。
合眼前的瞬间，我已经迎接好了我的死亡。
18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在梦中的我，竟然还在那金碧辉煌的宫中，但是却是恶鬼的皮囊。
百里知衡于单独来看了我。
他的脸色十分憔悴，像是熬了好几个大夜：
“有人要见你。”
这个时候了，谁会见我一面？
梳洗完毕后，百里知衡为我蒙上了双眼。
虽我和他不熟悉，但他看我的眼神却无比复杂。
一路上，我感觉身体的感知越来越暖，好像是在过密道。
“到了，进去吧。”
百里知衡将我推了进去。
我的蒙着的束缚被放开，来到一片火光环绕的地方。
中间树着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有一个床榻。
床榻上面，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走了进去，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是老皇帝！
他居然还没有去世！
“阿允，你到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没有坏透，念着父子情谊啊。”
老皇帝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背对着我，转身定定地看着我：
“这是天命所归，我也无力改变。所以我也不会说什么‘斯人已逝，往前看’的话。在这世间万物中，人生就是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我也是，你哥哥也是。”
他眼中并没有害怕的意思，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悲悯。
“你随我来，我有一样东西交给你。”
他下了床，将手背到身后，交给我一封信和一箱珠宝：
“这是阿尧这些年来带兵打仗所剩下的钱，他叫我把这个交给你。还剩下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他背过手去，我看到了他手上那鎏金的印记。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
他不是老皇帝，而是神明。
说罢，我便又陷入一片黑暗。
19
待我真正悠悠转醒，发现我身在躲了四百年的山洞当中。
旁边摆着一箱珠宝，还有一封信。
我将信拆开，是哥哥的字迹：
“见字如晤，阿允。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时日早已不多。
我最后的请愿是希望他能将你一辈子无忧。不知他可否做到？
百里知衡让我去打仗，是我主动去的。
在我短暂的人生中能为人民而死，也好。
这笔钱，在我前面的认知当中是给你当嫁妆。
但是多年在西北历练，我看过许多不一样的风景和人。
哥哥意识到，之前错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女子在人世安身独立，不要去成为被依靠和依靠者。
人生面对接下来的命运时，不是顺从，而是要学会抗争。
这笔钱，供你安身立命，度过余生，足够了。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抗争命运……
我念着这个词……泪如泉涌。
做鬼多年，我只知道自己人生惨淡，怨天尤人。
我活的憋屈，从未想过去抗争命运，我知道，我不能再以这个样子活下去了。
天下人因骂名将我变成鬼，那我可否叫天下人将我的骂名扭转过来，变成盛名呢？
20
我爬出了洞穴，宫殿还是那个宫殿，只是火光滔天。
匈奴勾结了李成奚，大举入侵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珠宝埋给了真正的百里允。
第二件事情，我去神龛求神明赐我一身无边的法力。
那动荡的二十年，民间都在传说有一英雄。
虽然长相可怖，但是她心怀慈悲，与人为善，法力无边，将匈奴屠戮殆尽，还世间祥和安宁。
动乱结束，百姓为我铸造了神像，立起了庙宇。
人世间将我传为佳话，连年供奉，香火不断。
我的业障尽除，原身恢复。
不仅得到了转世轮回的机会，而且积了无数的福报。
福报可以让我获得修炼的机会，得道成仙。
我又找到了神明，我请求他用我的福报让哥哥复活。
他让我进入他的内宫当中。
神明的容颜不可窥探，他只让我跪了下来。
他听罢我的请求，轻轻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念着百里尧吗？成仙后，你会获得长远的生命。”
“是的。”
我这二十年中在各地寻觅着哥哥的下落。
在最后，我也没有寻找到答案。
现在，只有神明能够帮我。
我虔诚地回答道：“我也要感谢神明大人，赐予我这一次机会，让我在这四百多年不受外界的干扰。”
我说的是实话，若不是神明垂怜，我也不用饱经风霜。
“有因就有果，你以为，我为何助你？是因为，你也是我的因果。”
他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随后答应我：
“好，我同意。但你让哥哥复活，你们二人进入轮回转世后都会忘却前尘往事，你们二人相遇，就是天意。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
神明打开了转世轮回的通道，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21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距离战争十分久远。
新上任的皇帝是个守成之君，虽无大志，却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年的上元灯会，家家灯火通明。
人群中，一个男子在表演顶缸，他动作娴熟，表演完成的十分流畅，周围人都叫好。
一个紫色衣服的小女孩也不例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哈哈大笑。
“阿允！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可叫我好找一通。”
一旁走过来一个白衣男孩，他气喘吁吁地找到女孩，责怪道。
女孩见是男孩，调皮地吐吐舌头：“阿尧哥哥，对不起呀。我只是太想看这个了，不过，你刚才去哪里了呀！”
“我刚才去给阿允买礼物了！你看，好不好看！”
男孩像变戏法一般，变出来一根簪子。
“哇，太好看啦！”我好喜欢：“等我长大了，要戴着簪子嫁给阿尧哥哥！”
男孩一听这话，羞红了脸：“我还没说娶你呢！别以为你住我们家对面，我就要娶你！我们回家吃汤圆吧，我娘做了酒酿的，可好吃了！”
“好！”女孩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我们回家！诶？哥哥，你手上的这是什么啊？像莲花一样，真好看！”
“那是我的胎记，我一出生就有这个了。快走吧，不然一会汤圆就要凉了！”
“好！”
女孩牵起男孩的手，逆着人潮，走向了远处。
他们两人，终于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