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之手握着方向盘打了个方向，专心开着车，专心到像是几乎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车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而顾宁，已经放弃了和他说话想法。
显然，她从男人哪里，是得不到任何有关身份信息的回答了。
她闭上双眼，让刺目的阳光缓上一缓，车厢里开着冷气，不至于很热，甚至可以说舒服，让顾宁不禁想要抱个毯子，然后整个身体嵌在椅子上，就这么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男人说话了。
“我遇见霍白的时候，他正抱着他妹妹坐在马路中间，一身的血，眼睛里充满了野兽的气息，没人敢靠近。
后来，我救了他的妹妹……”
男人声音清润，和他的人一样，令人如沐春风，整个透着高雅清华的气质……
顾宁听着，觉得很舒服，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救人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看他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你就利用他，帮着你演戏，还有其他那些染着乱七八糟头发的少年，不会太过了吗？”
“因为我迫切的想要了解，他眼中的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所以，不得已走了这么极端的方式，对此，我再次抱歉。”
顾宁看得出他的眼里有多诚恳，可这也不是诚恳的就能当无所谓，直接放过的事儿来处理。
他的模样行为，斯文有礼，完全是学究做派，乍眼看着也是个高风亮节的男人，却偏偏干出那么无聊的事！
顾宁百思不得其解。
迷迷糊糊间听着男人说道与霍白之后的事，听着听着，竟然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露天停车场。
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
顾宁掀了衣服递给段逸之，“你的白大褂挺多～谢了。”
“不必客气，真正珍藏的，其实不过一件。”
段逸之说着顾宁听不懂的话，顾宁撇了撇嘴，也不继续追问，看了看，他们现在正处的环境，瞳孔微缩。
“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是帝都的灵清寺，很有名的寺庙……
即便天气炎热，仍能看见寺庙里那络绎不绝的香客，前来上香叩拜。
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跟我来。”
段逸之带上墨镜，顾宁愣了愣，她似乎刚刚看见，这个男人的眼底有泪光。
是天气太热，让她产生了幻觉吗？
顾宁快步跟上男人单薄的身影，长得这么高大，之前有一米八五的个子，为什么要把自己虐待的瘦成这幅样子～
是为了养身？
顾宁开着小差，尾随着段逸之进了寺庙供奉灵位的偏厅。
“来这里，该不是想为我，或者你自己在这预定一个‘长命百岁’的平安灯吧～”
“我想让你看的不是长命百岁的活人，而是这一片区域……”
段逸之抬手一指，烛火下全是已故之人的灵位，排排站立，令人新生恐惧的同时，又再为逝者感到惋惜。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直接告诉我，不要拐弯抹角。”顾宁面色突变，望着第三排的熟悉名字，还有那生辰，心里疼的揪了起来。
这都是巧合吗？
指尖缓缓嵌入掌心，顾宁轻颤的语调，已经足以说明，她现在，是有多么慌乱。
那是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当一个陌路者。
“段瑞之，他的大名是段瑞之，我是他的亲生的哥哥，也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
男人低哑着嗓子，说出这些，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顾宁听着心口像堵着一道墙，难受的快要窒息。
“小北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出现？你还知道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吗！你怎么有脸说出口！”
小北是个充满阳光的男孩儿，虽然他天生不会说话，可是他对人生从来没有怨怼，即便上天不公平的又向他伸出了黑手，他依然坚强的活到了最后一刻，因为“他说”，他有一个好哥哥，他不能让他的哥哥失望。
可是医院里的那一个月，顾宁从未看见他口里所谓的哥哥出现……
因为小北，她学会了唇语，也因为小北，她记住了他有一个薄情的哥哥。
“我……”
段逸之摘下墨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他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又有谁清楚。
“我学医，就是为了能够救活小瑞，可是没有想到，学医的代价竟是让我失去他。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顾宁红着双眼，哭的泣不成声，“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小瑞在医院的时候，拿手机发过你的照片给我，他偷写的那些信，你还没有看过吧……全都是关于你的。
这几个月，我才从失去他的悲伤中走出来，然后就想见见，见见那个让小瑞感到不孤单的你。”
“你见完了，可以滚了。”
顾宁忍着愤怒，人都没有，最伤心也许是他这唯一的家人，但是她无法踏过心里的这道关卡。
他不该让小北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那些信还没有亲手交给你，等你拿了信，我自然不再纠缠于你。”
段逸之抹了把眼泪，重新带上墨镜，在“小北”的灵位前，点了三根香，接着看向顾宁。
顾宁吸了吸鼻子，再怎么怒火烧天，她也不会连香都不烧就离开。
她将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有鲜艳颜色的东西——头绳，从发上取下，收进了口袋。
同样点了三炷香，敬上。
从寺庙出来，顾宁的心情一直无法平复，吹了半天的暑气，她的脑袋已经开始“嗡嗡”作响。
“你为什么把小北的骨灰放在寺庙里，还有他的灵位，名字依旧是‘小北’，他的原名为什么没有刻在上面？”
“因为小北这两个字，见证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段逸之掏了根烟，动作优雅的叼在了唇上，“何况‘段瑞之’这三个字，是他成为噩梦的开始。”
“蹭——”
刺鼻的火药味，随着男人手中火柴的滑动，在空气中蔓延。
小北说，他的哥哥从不抽烟……因为生来就抗拒某些东西进入呼吸道，例如烟，例如雾霾。
他的身体会因为排斥而发生呕吐和眩晕的症状。
顾宁抿着唇，她的大脑还没有告诉她要不要阻止男人吸烟的时候，肢体已经抢先给出了答案。
“小北不是给我留了东西吗，别耽误时间，快点拿给我。”
段逸之看了顾宁良久，温润的眼眸里温柔的几乎能让人溺死其中。
他缓缓道了一个字，“好……”
当车子再次发动引擎时，天色将晚。
顾宁心思略沉，不发一言的坐在副驾上，车子开的平稳，车里的氛围有些奇怪，谈不上压抑，可能因为他们都哭过，所以负面情绪都能有所释放，但是，她无法接受男人时不时就瞥倒她身上得目光，而且每次不过三秒便撤走，搞得人心里直发毛。
“有话就说，看什么看！”
顾宁怒冲冲的语气惹得段逸之轻笑，“你比照片上好看，一时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男人的面相生的就不是讨人厌的那种的，顾宁心里不痛快，但是望着他又想起了小北，他们的年纪虽然相差的有点大，不过……不过模样却是有七八分相像，还有在寺庙里……
顾宁回想起男人哭的时候，那悲伤到令人窒息的画面，她这提上的火气，转眼就不知道扑到了哪里。
干脆闭着眼睛不说话。
脑子里都是小北笑嘻嘻的模样，顾宁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叹息，收回了她的理智。
或许，她不该用这样恶劣的态度，来对他的哥哥。
太极端了……
“到了。”
段逸之在一处别墅前停下了车。
顾宁秀眉轻蹙，看男人开的路虎，她就应该知道的，这个男人，并不穷。
小北的别穿用……似乎也没省下过……
可他们不是孤儿吗？
哪来的那么多钱？
顾宁低着头，跟在段逸之的身后，走了几步，却在铁栅栏前停了下了。
“东西拿给我就好，我在门口等你。”
“既然都来了，不如进来坐坐，关于小瑞的事，我想……我想多问问你。”
顾宁避开男人恳求的目光，凉薄道，“你是想借我来弥补你最后没陪在小北身边的遗憾吗……”
“是的，你很聪明。”段逸之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这笑容看起来非常勉强，“就当为了小北，我已经错失的太多，我……”
“我同意。”
顾宁没在让段逸之说下去。
听见男人哽咽的声音，她的心就不自觉软了下来。
在小北心里，他的哥哥是神，是他最仰慕的人……
她不想让小北以为，她在欺负他的哥哥。
走进别墅里，院子绿葱葱的一片，只种有青竹，顾宁想着男人温润如玉的气质，配上这满园的青竹，倒是相得益彰。
“你先坐会儿……”
顾宁点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头顶上是硕大的琉璃吊顶灯，灯上似乎刻了什么，像梵文，她看不懂。
看久了，脑袋里竟猛的传来阵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