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菩提树依然凄清落寞，树顶上能隐约看到挂着红布，用来祈福。
可如今来这景宁寺的，贩夫走卒、穷苦人家，拿来多余的铜板买红布。
一片布条一文钱，放在他们身上，也是要掰成八瓣，精细数着花的。
“如此无人问津，未免太过寂寞。”
卫芷仰头看着稀疏布条，大多已经褪了色，暗沉沉、成了红褐色。
李悟之脸上还烧着热意，他脑中还回荡着卫芷方才的调戏，艰难的收回心神，顺着卫芷的目光，缓缓道：
“传闻菩提树乃佛祖悟道之地，祂老人家大概不会觉得寂寞。”
卫芷闻言，噗呲一下乐了，感叹还好母后听不到，不然一定下罪这口出狂言的小儿。
大启崇佛，皇家尤甚。
卫芷身边环绕的高官贵族，也都有样学样揣着佛珠，谁也不看不敬佛祖。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调侃佛祖祂老人家的话。
眼见卫芷手上拿了红布条，还向僧人要了笔墨。
卫芷看着背着手飘飘然的武陟，觉得他简直要成仙了去，扬着红布问道：“先生不要祈福吗？”
“没什么可求得，公主自便。”
嗓音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卫芷不解他怎么忽然变了脸，不甚在意还是又取了一条红布。
“先生无欲无求，那我就多求一个吧。”
卫芷沾了墨水，思忖一瞬就有了主意，先给武陟下笔，边写边念道：
“先生既然喜欢稼轩居士，那我就写一个……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她比划着最高的枝干，说完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觉得布条太轻，又在身上翻找出一个金镶玉镂花玉坠，系在了红布末端。
“我祝先生——”
她挥手抛向高空，嗖地一声轻响，玉坠带着布条果真挂在了顶端，她转身看向武陟，接上未尽的话：
“展翅程鹏，不坠青云之志。”
看着不为所动的武陟，卫芷还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最好不要背叛大启，否则她第一个宰了这小子。
“多谢殿下美意，有您在，我会登上青云。”
他看着空中还在摇晃的玉坠，无端手有些发痒，估算了一眼上面的高度。
还好自己轻功不错。
卫芷没发觉李悟之已经惦记上她的玉坠，垂手肃穆，端端正正给母后写祈福的经文。
她从来不信神佛，可重来一次，难免开始怕了。
怕一切皆为命数，怕不过重蹈覆辙，更怕母亲再次离去。
重生前那几年，母亲身体越发虚弱，到了国破之时，竟是急火攻心、气竭而亡。
她用尽所有的虔诚，搁了笔后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祈祷：
“愿母亲长长久久，这一世能一生顺遂，不再受病痛折磨，庇佑大启国泰民安。”
夜色深如墨，两个高高的红布孤零零，飘在两抱之粗的菩提古树上，互相陪着，大概也不寂寞。
卫芷还是一身湖蓝宫装，身上少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坠，多了一个银骨哨子。
骨哨陈旧磨损，不同声调可号令百鸟，武陟给了她一张图鉴，此后以鸟传信，纵使身处各地，也能精准送达。
她驾马匆匆下山，一路疾驰，转瞬融入夜色，不多时只剩一个渐远的黑点。
然而本该分开离开的武陟，身影在寺庙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菩提树下。
白衣扑朔，他旋身冲入云霄，飘逸地稳稳落在树顶，轻巧半蹲在布条身边。
“倒舍得下血本……”
看着成色做工皆是价值连城的玉坠，不过两指宽，三寸长。
却是皇帝宝库中最顶级的珍宝，就这样被卫芷拿来做增重的坠子，于石头沦为同类。
李悟之却莫名觉得不痛快，明华还没给过自己这么宝贵的东西，却一见面就浪费给了武陟。
纵使皆是他一人……
他冷脸收好玉坠，将两条布条系紧在树枝上，临走前仍气不顺。
于是又回身停步，将红布上的武陟二字，改为了悟之，终于心满意足离开。
卫芷匆匆回了京城，城门早已闭合，她吁了一声叫停了马，在城门下徘徊两圈，思索如何进城。
看着远处挑着担子，等待进城的菜农们，卫芷皱了皱眉，总不好当着百姓的面公然叫城门。
届时不要说母后，父皇估计也要训她，她自己也要被百官好一通弹劾。
看着侧门微弱的荧光，卫芷忽然想起什么，调转方向去了小西门。
“城门重地！夜间封禁、禁止靠近，快退下！”
还未靠近，就有小兵提着长枪抵着马头，想要喝退卫芷。
卫芷翻身下马，摸了摸身上，最后无法，只能抽出鬓边的扶摇簪，背着人偷偷塞了了小兵：
“劳驾小哥，今天是不是沈杜卫长当值，麻烦转告一声，就说解千华来找他有事。”
“什么解千花解百花的……”
小兵掂了掂手中的金钗，眼神闪躲咬了一口，看着咬出的牙印眼神一亮。
金的！遇到肥羊了！
“咳、沈卫长……他可是正六品的京都侍卫长，这、不好见啊……”
他灵性地搓了搓手，示意要加钱。
卫芷嘴角一抽，趁小兵松懈，一把扯过他攥在手心的金钗、作势就要上马：
“那不好意思啊小哥，我再等等吧，白天见也是一样。”
“诶诶诶、你别走啊，诶！小姐，奶奶，姑奶奶！”
“您看您，我也没说不能见啊。”
他慌了神，摸过金钗的手还激动地抖着，连忙拉出卫芷裙角，低声下气：
“姑奶奶，亲娘、亲娘，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您稍等片刻。”
他当一辈子小兵卒子也挣不来一粒针尖大小的金子。
这可是足金的一个沉甸甸大金钗，他能当场跪下磕头认卫芷当亲娘！
卫芷被他转瞬大转弯的节操险些惊崴了脚，靠在喷着粗气的马身上：
“慢点跑，你要是摔死了，身上的东西可是能定我的罪！”
“放心着吧！您瞧好了，我腿脚可是咱小西门一绝！”
他揣着失而复得的金钗，一口黄牙在夜风中闪着醒目的光，盘算着回去就给老妻崽子们裁身新衣，换间不漏风的砖瓦房！
卫芷看着一溜烟跑远的身影，轻啧一声，有些遗憾。
可惜了，与武陟先生用作信号的簪子，她原本还想留着做个纪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