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悟之摇了摇头，帷帽轻晃，变了声的音色温润浑圆，俨然如松石之上的贵公子：
“殿下言重了，鄙人虽不是高风亮节之士，可自认有几分来去的资本，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您能给的，世上不乏同样能给出的贵人。”
“想让我效命于殿下，您该拿出点不一样的。”
卫芷垂眼看着茶盏，热气氤氲，碧叶沉浮，她掩睑沉思武陟言语中的深意。
自己身上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只有一点，她的皇家身份，她的太子哥哥。
而独独这一点，危险至极，寻常人绝不敢染指，武陟却一开口就讨要。
是狼子野心还是有心无意？
她不再沉吟，端起茶盏轻轻刮着茶摩道：“先生若是意指东宫，那大概是找错人了，我一介女流，能许给先生财宝，却轻易不能左右朝堂。”
“不，公主误会了，鄙人并非要借公主接近天家。”
李悟之隔着白纱，看到眼前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鄙人指的，是公主本人。”
“得殿下垂青，某自相形秽，可如今见公主如天上仙人，某又觉庆幸。”
“若殿下以身为饲，某纵是赴死，也无憾了。”
措不及防的一番表白，卫芷没有防备，望着飘摇的帷帽，竟一时有些失神。
芝兰玉树的身影，说着大不韪的狂言偏生长了副好嗓子，让轻浮的言语也变得岁月悠长。
她愣怔之后就回过神，思绪没让武陟牵着走，没做犹豫就欣然应下：
“若是能让先生留步，一个明华又如何，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卫芷打量着身高腿长的身影，受露出的一双手苍劲修长，声音也好听 。
想来脸不会太差？
诚然卫芷自认正经人，但是她当初看上邹佑寒，很大原因不也是被那张遗世独立的脸吸引。
如今被武陟这般直白的调侃，卫芷丝毫不觉羞臊道：“能得先生这般男子入帐，天下女子该艳羡我。”
李悟之哂然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是想调戏她一番 ，谁知唯一认真的竟还是自己。
他有些失落，问：“公主不觉得草民冒犯。”
“堂堂公主屈尊与我，公主不觉折煞、鄙人太过口出狂言？”
他似是当真疑惑，卫芷也不再轻浮，正色道：“有先生助力，比我一人的荣辱更为重要。”
“那公主是在用美人计了。”
现在是当真调侃，他坐姿都放松许多：“我能问问殿下为何如此急迫吗？”
他接着道：“大启有满朝文武，外敌孱弱，内有百姓安居乐业，且君上与太子和睦，并无后宫倾轧之势。
“您贵为太子胞妹，千金之躯，合该享受天家的荣华富贵才是，既然有了驸马，难道不应该浓情蜜意，游戏人间，才是正道？”
卫芷不屑，他这番话诓骗远离朝堂的普通人还行，对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来说，不亚于拿来恭维的漂亮话。
她点了点禁闭的房门，噗笑：“先生可太会一叶障目了，您说百姓安居乐业，那莫非外面这些人，嘴里求的都是拿来骗佛祖的？”
不求财不求权，大多只求粮食与药，良辰美景花灯节，竟是在求一个生存。
何其讽刺何其苦涩，一幕幕皆在打卫芷这个一国公主的脸，告诉她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吃不起饭。
被斥驳了武陟也不恼：“倒是某狭隘了，不曾想公主胸怀大志。”
“既然公主邀我合作，某总得知道点公主想做什么吧？”
“先生无须恭维，我没什么雄心壮志，自认并不是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卫芷眼眸一冷，回想着前世大启的破灭。
纵有赵王与邹佑寒的谋乱，可大启内部的腐朽，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重文轻武，文人孤高自傲，一味打压军功。
以至于在国破之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生生让一个小小赵王攻入京城！
满满的屈辱与不甘，侵烧着卫芷的理智。
她音色冷地淬了冰，目光越过武陟：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通天建木，若是从根基开始腐朽，长得再高也难以登天，稍稍一吹就能吹散。”
“国家该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米缸，用城墙铁骑保护着万千子民，子民如米粒，一颗不起眼，可就是他们，带给大启源源不断的养分。”
“但是若有蛀虫混于其中，将米粒蚕食，那米缸也只剩空中楼阁，一触即溃。”
卫芷语速淡淡，平静的描绘这个国家的现状，她丝毫不避讳谈及政事，也不粉饰大启的虚假太平。
对面的武陟许久没有回话，他在震撼于卫芷的眼光之犀利，一针见血指出大启朝堂的本质。
他曾亲眼经历过卫芷口中的蛀虫，偌大一个镇国公府，被啃食殆尽。
李悟之比所有人更恨，也比所有人更能理解卫芷。
既如此，那就赌一把，与卫芷合作。
以蜉蝣撼树之力，清除大启的蛀虫。
“殿下之言，让某无言以对，是我低估了殿下。”
他郑重起身，向卫芷躬身行礼：“某要收回对公主的不敬之言，您胸怀天下，伺的是大启万民，某不该折辱您。”
他起身，声音愉悦轻快：“望公主原谅某之厚颜，以身为饵之言就此作罢，我们为携手伙伴，此后为大启效力。”
卫芷没想到如此顺利，当即站起身拍手叫好：
“先生大义！也使我受益匪浅，以后还望守望相助，与先生共筑大启江山。”
清脆一声击掌的声响，卫芷高举茶杯，与武陟杯壁相碰：
“以茶代酒，稍显仓促，但卫芷诚意不减，先生若有意，可随时去信公主府，你我共饮一场！”
少女的声音明媚张扬，因着心情轻快，更显快哉。
李悟之也随着她勾起唇角，春风料峭，越过窗棱扑扑朔朔，露出他一截白净的下巴。
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卫芷呆愣看着那一抹浅淡的笑意：
“先生，你平日里多笑吗？”
“不多，怎么了。”
他们往外走，推开门的一刹那，卫芷闻言笑弯了眼：
“那您该多笑笑，您笑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