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帝后二人不顾形象哭了一场,卫芷终于有了重来一世的真情实感。
到了晚上想出宫,却发现父母被她吓着,无论如何不肯她离开,要卫芷在宫中多住几日。
“母后,孩儿已经大了,该回自己府上过夜了!”
冯皇后不为所动:“华儿早些歇息,过了十五的元宵节再走,到时候把你兄长也叫来。”
过了十五武陟先生都不知还在不在京中!
卫芷欲哭无泪,转眼到了十五那日,宫中已经挂起华彩,卫芷在殿中急得团团转,忽然看着身后的烟柳来了主意。
傍晚日暮,宫门缓缓闭合,发出一阵震颤的嗡鸣。
好似龙吟虎啸,石柱都散发着威压,在这一片沉重的肃穆中,一道骑着马的剪影匆匆赶来。
“吁——”
高头大马被高高拽起,走进之后才看出,原来马背上飒爽的身影是一女官,湖蓝宫袍挂着璎珞,来人亮出一道令牌厉喝:
“我乃明华公主殿下一品女官,奉殿下之命出宫,还不开门!”
“见过姑姑!”
“快、快放行!”
……
“赏你们的、驾!”
宫人们一阵嘈杂之后,宫门的闭合缓缓慢下,卫芷抛出一袋金叶子,再次策马扬鞭,矫健宝马瞬间穿过宫门缝隙。
湖蓝身影化作一枚小点,转瞬消散在长安天街的红墙中。
宫门彻底闭合,外界喧嚣戛然而止,肃穆皇宫陷入一片寂静。
卫芷摸了摸鬓边的扶摇簪,稳稳插在发间,她松了口气,这可是与武陟先生的辨认信号。
景宁寺偏远,又因不如镇国寺名气广,寻常时节甚至可以道一声清冷。
不过今日到底是时逢元宵节,纵使是最无人问津的小庙,如今也是人满为患,烟火通明。
香烛的烟气将卫芷熏地一栽,险些咳出声来。
她只扫一眼就看出缘故,景宁寺庙小僧少,来这里上香最实惠,香火钱收的最便宜。
故而来的皆是附近村庄的穷苦人家,穿着一年到头最宝贵的衣服,也仍是遍布补丁。
面对凌霄殿上的诸天神佛,此时也不过所求衣食住行,不似镇国寺,满腹权势云谲。
“佛祖保佑,让我家囡囡快好起来,家里真的出不起治病的钱了。”
“菩萨保佑,一举得男,这样我丈夫就不会打我了。”
“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来年一定要有好收成。”
……
熙熙攘攘,皆是基本的生存所愿。
卫芷后退一步,香烛将她熏地头晕,全是最劣等的边角货,一烧起来浓烟滚滚,呛地人眼眶生疼。
可也正是在这种烟雾缭绕中,她一眼看到了菩提树下的那盏素雅折扇。
挑灯看剑,吹角连营,飞马惊弦,皆为天下事。
辛幼安,人生苍茫,可怜白发生。
这是武陟先生给自己选的信号,他穿一袭格格不入的白衣,像个儒士。
眼前隐在庙中的缭绕身影,恍惚间飘飘欲仙,谁能想到他日后在战场的拨云点雾。
“先生改了我的镇国寺,倒是好生风雅,来这景宁寺看人生百态。”
卫芷一路策马疾驰,掌心都要磨破,无比怀念更近一些的镇国寺。
武陟带着帷帽,笑意从白纱后传来:“公主提议的镇国寺虽好,可来来往往,实在嘈杂,我怕殿下认不出我来。”
“我愿也在担忧认错,可一踏入寺内,就知道我想错了。”
卫芷随着武陟的脚步,道:“先生天人之姿,总是再多人烟,也能一眼认出先生。”
“殿下谬赞了,您请。”
二人来到早早定好的禅房,关上门的一刹那,瞬间外界的喧嚣被隔开。
武陟请了卫芷入座,却丝毫不提卫芷约他的缘由:“我收到了殿下送来的酒,让殿下破费了。”
他想要和卫芷打几轮太极拳,若是寻常时候,卫芷也乐于耐心试探。
可她今夜是从宫中溜出来,必须尽早回去,免得被人发现,否则解释起来又是一番麻烦。
卫芷单刀直入:“相比起来,是不如先生喜爱的琉璃酒,我实在是找不出。”
“但先生若是多给我几分时间,寻遍整个大启,但凡世间美酒都能为先生寻来。”
她解下一枚令牌,摆在茶案前缓缓推给武陟,摩擦起一阵厚重的闷响。
武陟不为所动,还在继续慢悠悠的品茶,卫芷点了点令牌道:
“大启长公主,虽担不起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为先生倾尽天下寻一杯酒,还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先生崭露头角,相比并不只为一杯酒喝。”
话已经说的足够直白,武陟显然也不是蠢笨之人,自己听出了卫芷未尽之言。
他放下茶盏:“我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装傻充愣,持才傲物,卫芷一律称其为拿乔。
卫芷自认不是一句话拐八个弯的含蓄文人,她也不在乎这样是否显得急切,会落了武陟下风。
本就是自己求人,以武陟的才能也不会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借武陟先生的才能,谋利谋势。
现在无非是想要掂一掂文人的矜持,让自己来一出三顾茅庐?
卫芷如此想着,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她浅笑一声,目光扫过武陟的一身装扮,一一细数:
“先生身上是苏州的素冬蚕丝,非十年以上绣女所不敢轻易纺织,一匹布有价无市,就连皇家后宫,嫔以下所不能得。”
“而先生这看似随意一把折扇,确实极嫩白的象牙骨,莹润如玉,浑然天成,非千金所不能买。”
……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卫芷有身为公主的眼界,也有将其一一指出的莽劲,末了润了润喉,道:
“所以,我不信先生只是一闲云野鹤,若当真淡泊名利,您也不会出世……不是吗?”
她丝毫不担心将武陟得罪,会不会恼羞成怒拂袖离开,始终挂着浅淡一层笑意,语速缓慢戳穿了武陟的目的。
帷幕之下的人,却不是卫芷想象中的被激怒或气恼,甚至看着卫芷的胸有成竹,李悟之眼中泛出欣慰。
小公主真的长大了,已经懂得利用优势,以退为进、攻人攻心了。
不枉自己多年如履薄冰,如今不经意间发现,她也已经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