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好用的招数了。
找一个触怒君心的倒霉蛋,来杀一儆百惩戒一番就是。
既能发泄了怒火,又能将文武百官糊弄过去,让他们无从得知今夜的真相。
不过百官个个都是人精,就算表面相信,背地里究竟会揣测到什么地步。
那就尚未可知了。
卫芷此时藏匿的位置十分刁钻,所以能将现在发生的一切听个真切。
她真真切切的从父皇眼中看到了压抑的怒火,那怒火有如实质,眼看就要将这场宫宴烧起来。
母后已经开始目露担忧,但为了能稳重现场的气氛,只能动作隐晦的挽着武帝的手臂,默默安抚她。
同时冯皇后大概已经猜到了是谁做的,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卫芷看出来她在找自己,一时间有些心虚,只能将自己再次躲藏起来,暂时不愿意触碰父皇母后的霉头。
她继续看着闻大人,从他的神情来看,这位满脑肥肠的大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
“陛下大义,愿意给我等下官一个献诗的机会,下官定当不负圣上所望。”
他兴奋极了,抖了抖脸上的横肉,摆好架势开始重复方才念过的诗句。
“咳咳、下官开始了……”
眼看他已经开始自得的念诵,卫芷捂上耳朵,不愿意再听。
这种东西入耳,实在是对自己精神的一种亵渎。
她观察着父皇的脸色,果不其然,就在闻大人话音落地之后,他甚至被气的当场笑出声。
“很好,圣上已经怒极反笑了。”
溪河幽幽吐槽,卫芷跟着摇了摇头,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她并不为这位闻大人即将迎来的责罚惋惜。
毕竟无论是他如此浅薄的才能,还是从刚才百官的反应来看,这位闻大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派。
指不定是谁家的小辈,受了祖宗荫蔽,这才平白入朝捡了一个官职。
如此尸位素餐,沐猴而冠之人,就算被剥去一身官袍,也没什么可惜的。
“闻爱卿。”
武帝沉默许久,忽然莫名发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朕记得,你是五年前丞相推拒,据说师从大儒,是一位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闻大人一愣,没想到陛下会忽然提起这岔。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眼神好一番躲闪,支支吾吾含糊道:
“这……下官是与一位南方大儒极为亲近,但他已隐居多年,却不问世事,不愿意微臣说出他的名字。”
“是吗?那倒是淡泊名利。”
武帝不置可否,甚至点点头夸奖一番,这才继续道:
“那就是不知,闻爱卿都跟他学些什么?治国效民、还是修身齐家?”
闻大人还以为自己的诗得了皇帝的青睐,故而陛下想要问清楚他的师门。
然而哪有什么隐居的高人师父,他所谓的那些举荐,通通都是家里买来的而已。
见此时陛下坚持发问,他心中既是得意,又难免有些慌张。
得意在于自己的诗竟然得了陛下青眼,看来定是自己天纵奇才,这才让陛下一听就觉得不俗。
而慌乱自不用说,他连正经的四书五经都不曾读完,又如何能懂那些大儒口中,晦涩难懂的思辨。
此时闻大人心中复杂,只想赶快糊弄过去。
他抬手抹了把冷汗,声音颇为心虚气短:
“回陛下,微臣、微臣跟着老师学的最多的,大概是格物致知之法。”
“哦?闻大人竟是专精于理学?”
武帝闻言心中冷笑,却还是状若感兴趣的道:
“既然是理学大家,那闻大人就更不需为老先生隐瞒了。”
“毕竟大启理学衰弱,仅有的几位大家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说出来也好让朕认识认识。”
闻大人闻言双腿险些软下来,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总不能说,自己对理学完全一窍不通,说出格物致知,只是因为自己偶然听过这个词。
正如武帝所言,理学在本朝已经是无人问津的状态。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定会打消陛下的好奇,这件事就算被他糊弄过去。
谁曾想,陛下竟然是颇为感兴趣的模样,甚至打探的兴致更强。
眼看就要露陷,他咽了口口水,为难道:
“陛下,我这老师脾气颇为古怪,若是贸然打扰,怕是会将他惹恼。”
卫芷闻言险些噗笑出声,对这沉不住气的闻大人便是鄙夷。
看来真是被逼急了,竟惹是连这种会将他触怒的话也说得出口。
也不看看眼前人是谁,天下之人谁敢与他摆架子。
而事实也正如卫芷的猜测,父皇在听完后冷笑一声,沉声道:
“爱卿倒是十分崇敬这位老师。”
话语中的不满与嘲讽已经可见一斑。
而闻大人竟还是没有半点察觉,沉浸在自己已经赢了圣上欢心的错觉,露出一脸谄媚笑意。
“陛下乃贤明仁君,故而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说,就连这些隐居的老先生们,也十分推崇圣上的治国之法。”
闻大人开始抬高这位神秘老先生的才德,以此来彰显自己学业的正统性。
他接着夸赞道:“求学时老师就常常教诲,说陛下乃是万中无一的千古一帝,定能使大启长盛不衰。”
“正是有了陛下的政事严明,我这身处江湖的老师,才有了安生立命的保障。”
闻大人越说越神采飞扬,仿佛已经看到圣上龙心大悦,将自己加官进爵的一幕。
然而不等他从兴奋的情绪中走出来,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让他愣怔在原地。
“闻爱卿的诚意,朕已经看到了。”
“既然闻爱卿如此崇敬这位先生,朕便不应当强留闻爱卿。”
他目光冰冷看着闻大人,在闻大人那浑浊的眼眶中,毫不留情道:
“闻爱卿便从今日开始,不必再担任朝中职位,返乡为那位大儒尽孝去吧。”
偌大的御花园瞬间冷肃了下来,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惊恐万分看着开口的武帝。
“陛下?”
闻大人尚且没有从大起大落的幻想中醒过来,他迟疑道:
“不是将先生请回来做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