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芷见她还要往自己身后躲,分明是一副怕到极点的样子。
不过毕竟是自己带的头,卫芷到底不曾将她拆穿,就这样任由溪河躲在了身后。
她不理会身后的溪河,专心注意父皇的神情,觉得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武帝虽称武,但一直以来都是以文治国,行事也从来都是文质彬彬,几位遵从儒道治国之法。
卫芷回忆这么多年,甚至很少见过父皇当众发怒。
他从来都是隐忍不发,就算气急了,也都是找暗卫在背地里为他报复回来,却从不会当众失了分寸。
然而现在,这张儒雅和煦的脸,看起来再难将往日的仁善维持不下去了。
闻大人被吹捧地飘飘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武帝的低气压,美滋滋的站起身想要献诗。
“陛下宽宏大量,一向眼光独到,没想到还如此爱花?”
闻大人满脸堆笑,凑在武帝身前谄媚道:
“陛下今日在赏花宴上当众拿出芍药花,想来定是要为此花解禁。”
不等武帝表态,他便自以为看透了一切,连忙顺势吹捧道:
“陛下此举大仁大义,暗中做好一切,只等给微臣等人一个惊喜,微臣感激涕零,不敢不受。”
冯皇后一直跟在武帝身后,她是最了解武帝为人的。
而第一时间,也是她先发现了武帝不一样的状态。
冯皇后见武帝始终一眼不发,知道他已经怒不可遏,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怒火。
而冯皇后要做的,就是先转移周围的注意力,给陛下留一些时间。
“这位大人。”
她姿态颇为尊崇,看了闻大人那标志性的一脸横肉,想起来了此人是谁,开口道:
“原来是闻大人,赎本宫眼拙,竟未曾第一时间认出来。”
闻大人丝毫不在意,豪爽的挥了挥手,这才朝着冯皇后庄重又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千岁,能让皇后娘娘记住名号,是下官的荣幸,怎敢让娘娘您先开口。”
面对传闻中不好相与的冯皇后,又顾及对方可能只是个不懂诗词的女子,闻大人忍了又忍,到底不曾将自己的佳作献上。
闻大人的政敌倒是坐不住了,他们在这里偷笑许久,为的不就是能看他的笑话?
此时见他安静下来,有人状若不经意开口,疑惑道:
“陛下原来是喜欢芍药花,微臣方才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吟诗一首,是一篇上等的佳作呢。”
“噗——”
他话一出口,别说身边埋头偷笑的同僚们,就连始终安静偷看的卫芷与溪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溪河一张嘴便是最为阴损的嘲讽:
“可不是呢,都说一肚子墨水,这位大人可是有一大肚子墨呢。”
她担心被武帝发现,于是声音压的极低,近乎喃喃自语。
但她既然是嘲讽,自然也希望有人能听见,于是干脆贴在卫芷耳边,全都说给她一个人听。
“做的诗句三岁小儿都能写出来,还摘魁首,好大一张脸。”
溪河十分不屑,仗着卫芷此时也不敢说太大动作,于是更加肆无忌惮,阴阳怪气道:
“也不知他的开蒙师傅是谁,见到他这样可会觉得羞愧?”
“旁人是读书读的太过投入,将书都吃透了,这才说吃书……”
她顿了顿,促狭的轻笑一声,轻声道:
“不过若是他,本郡主倒是愿意相信,这位闻大人是当真在吃书。”
好一个吃书,卫芷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嫌弃的推开了溪河。
“小点声,一会被父皇发现,我就说上面的花是你放的。”
一句话顺利让溪河熄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轻啧一声退开了些。
身后没了干扰,卫芷继续观察父皇与母后,发现那位闻大人竟然真的要开始献诗。
卫芷愣了一愣,在心中默默给这位闻大人送上几声哀悼。
父皇的重文轻武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他当真如此认为的。
他极其崇尚文豪,可以说只要文章写得好,就能在父皇这里捞上个一官半职。
他也极其喜好百官献诗,若是合心意了,升官进爵并不是随口胡诌。
但是同样的,若是有人拿出些极其伪劣的诗句出来,父皇定会觉得被羞辱,甚至有惩戒也未可知。
而这位闻大人的诗,在场众人已经领教过了……
大腹便便的闻大人还不曾意识到危险,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念出第一句,就被早有准备的冯皇后堵了回来。
“闻大人。”
声音冷淡,和缓但不容置疑:
“今夜宫宴是为与民同乐,陛下说过,除了享受宫宴以外,别的一概不谈。”
闻大人一听,愣了几息后狐疑的看了眼武帝,并未完全相信冯皇后。
他下意识以为冯皇后一个妇道人家,专精于后宫便好,犯不着插手自己的献诗。
内心的不屑尽管能压下去,但难免影响一部分言行。
于是闻大人再开口时,原先的敬意便少了许多。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
他躬身行了一礼,扬声道:“陛下最是珍惜人才,不论出身,只要有才华,随时可以向圣上举荐。”
“而下官在这种普天同庆之场合献诗,才是对陛下最好的献礼。”
闻大人自认为说中了武帝的想法,说完视线转向武帝,得意的居功道:
“陛下,微臣所言可有虚?”
“不错,让朕听听吧。”
武帝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平静的同意了闻大人的献诗。
闻大人一喜,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讨好了武帝,清了清嗓子作势开口。
而不远处的卫芷与溪河郡主,此时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此人完了。
卫芷长叹一声,甚至不知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她看的真切,清楚父皇现在并不是喜怒不形于色。
而是震怒前的沉静,现在的他并非没有怒火,而是在平静的等一个筏子。
毕竟他不能当众否认高台上的花并非自己的布置,否则就是对皇宫管辖不足,打的是父皇自己的脸。
但若是这样认下,又未免太过憋屈,显然不是父皇所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