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胖的壮巫被柳条捆成了粽子,高高吊在半空中,他惊惶恐惧,踢腾着手脚大声呼救。
树下的人置若罔闻,还有人奚落他:“刚刚就告诉你,别去招惹柳娘子,你手贱,活该!”
原来这粗胖男子喝醉了酒,用力揪扯倒垂下来的柳枝,被柳树惩戒。
杜小草压低嗓门道:“是……木魅?”
“是,但不会随意伤人,只要咱们不去招惹它,不伤害镇上的百姓,它就跟不存在一样。”
桑飞指了指镇外的枯黄,“方圆几百里内,就剩下这一片绿洲,其它地方全都枯萎了,有人说是这两棵老柳树护着了镇子,也有人说是两棵老柳树吸干了方圆几百里的生机。”
杜小草沉吟不语,抬眸看向身边的老柳树。
“砰”一声,刚才被吊起的粗壮男子重获自由,狼狈摔在泥地上,哄笑声想起,气得他悻悻掩面离开。
小插曲让气氛松缓,镇外嘶吼呼喊的动静,又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
桑飞诧异地转过脸,看向远处的山坳中,踉踉跄跄涌过来一个小商队,二三十头驼兽疯了一般往镇子里扑。
在他们身后,有一长溜诡异的黑烟,席卷这地面呼啸追逐。
躲在镇子里的人,大声为这支商队鼓劲:
“跑!快点跑!”
“过了老柳树就安全了!”
“怎么这么晚才赶来?!”
“……”
七嘴八舌的话,让气氛愈发绷紧。
那支商队知道生死一线,拼了命的狂奔,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黏在他们身后的黑烟发出凶戾的狞笑,速度无声暴涨,瞬间吞没了这支小商队。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认出商队的首领,是白日为她指过路的一个和善青年,按说早该抵达双柳镇,不知为何延误了,被传说中的“脏东西”紧紧咬住。
她悄悄催动红妆剑,疾射冲进黑烟中,赤红如火的剑芒穿破黑雾,让被吞没的商队重新显现出身影。
镇子这边,也有人认出了青年,不敢远离镇子去救援,催动符箓帮忙。
滚滚黑雾受阻,唳叫声愈发狰狞,若非碍着老柳树,早就扑入镇中。
秦紫胤听到吵闹,悄悄从小酆都探出头,正看见远处浓郁得让人窒息地黑雾,顿时像登徒子见了美人,一阵风似地迎上去。
躲在柳树下的众人,就看见一颗巨大的血色眼珠一闭一睁,再一闭一睁,反复三次,狰狞黑雾就被吞噬一空。
月上三竿,笼罩夜空。
死里逃生的商队踉踉跄跄,冲入镇中,后怕不已地往身后回看。
“方才……方才是哪位高人出手相救?!”
为首的和善青年拱手询问,半响无人应答。
他便朝老柳树恭恭敬敬磕头拜谢,以为是老柳树暗中庇护。
杜小草看得发噱,问桑飞:“这种黑雾经常出现?”
“没有,头一回见到,以后得更加小心了。”
桑飞递给杜小草一条烤好的青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啧啧道:“姑娘,咱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是啊,白天你还给我送水呢。”
“不是白天,在送水之前,很早之前,咱们是不是见过面?我总觉得你像我认识的一位贵人。”
杜小草心说你的感受没错,小姐姐我就是那个“贵人”。
她笑而不语,旁边的人都桑飞是遇到了好看的姑娘,变着法子套近乎,不以为意。
众人的神经,在黑雾消失之后,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绷紧了。
黑巫来的突兀,消失的也离奇,还有那颗更瘆人的赤红眼珠,都让人无法安心入睡。
夜色渐浓,篝火渐熄,不大的镇子周围,全部被浓雾笼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前唯有篝火能照亮夜空。
死里逃生的那个和善青年觳觫不安,所有躲在镇中的人,他们是唯一曾经被黑雾包围过的,零距离呼吸那种奇怪气息,现在又闻到了。
他们害怕,其它人也害怕,有撑不住的莽汉,怒斥他们是“灾星”,惹来这种可怕邪祟——
“我们来的时候好好的,邪祟偏偏缠上了你们?”
“肯定是你们做了错事,才会被盯上!”
“滚!马上滚出镇子,别连累我们!”
“邪祟都是冲着他们来的,把他们扔出去,邪祟报了仇,就会离开,咱们就安全了……”
“……”
信以为真的人很多,宁可信其有的人也很多,占据了在场众人的大多数,连桑飞都面露思忖,觉得牺牲一支小商队,就能保住大家伙,很划算。
杜小草蹙眉,悄悄催动红妆剑,剑光璀璨,穿透了漆黑的浓雾,却无法驱散浓雾。
她呼唤秦紫胤。
秦紫胤苦笑:“白日使用过一次,那颗眼睛就睡着了,怎么喊都不肯醒,不知道是忌惮黑雾,还是吃得太饱,需要消食,你也不要着急,先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实在不行,我还有阴井呢。”
杜小草摇头:“你暂且不要出手,我担心这些邪祟不是冲着镇上的人来的,而是冲着你来的。”
秦紫胤一怔,秒懂杜小草的暗示。
和善青年那支商队,已经被众人逼着远离镇子,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黑雾吞噬了。
意料中的嘶吼惨叫没有出现,他们被一个淡金色的光圈护着,连人带驼兽都没有受害。
为首的和善青年大喜,招呼同伴们稳稳站在光圈中,能这么安然无恙地站到天明,他们就脱困了。
他们开心了,撵他们离开的人就忐忑了,他们翻脸撵人,不是跟这支小商队有仇,而是想用小商队填饱邪祟的胃口,希望它们吃饱了就离开。
现在,小商队离开了老柳树的庇护范围,却另有自保手段,让黑雾中的邪祟无可奈何,局面僵持,和善青年一行人满脸喜色,镇上的人面色凝重。
有人恨恨咒骂,不是骂邪祟,是骂不肯乖乖喂了邪祟的小商队。
他们死了,邪祟未必会离开,他们不死,邪祟肯定不会离开,镇上这些人,需要小商队自我献祭。
和善青年再傻,也猜到了这些人的卑劣心思,叹气转身,冲着虚空恭恭敬敬行礼:“多谢恩人援手,此番得脱大难,必定会为恩人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他说得虔诚,身后听到的人面面相觑,桑飞忍不住冲他喊:
“那个光圈,不是你们自己弄出来,是有人在帮你们?”
和善青年噤口不言。
一勾弦月越升越高,转眼到了中天,所有人都熬得困了,眼皮瞌睡打架,又不敢真的睡着,煎熬地难受。
也有心大的,不管不顾先睡了养足精神,却被孩童的嬉闹声吵醒。
睁开眼时,就看见被驱逐的小商队周围,聚拢了数十上百名稚童,年纪都在五六七八岁,最多不超过十岁,手持各种巫宝、法器,对着淡金色的光圈劈砍不休。
乍然看上去,像是顽童嬉闹,但他们人数太多了!
整个双柳镇因为是逃难来此,活下来的大部分都青壮,孩童满打满算只有十几个,眼前却有上百。
寻常孩童玩闹,玩得是泥塑木雕布偶,是泥巴,最奢侈不过是木刀竹剑,这些孩童手中,却清一色的法器巫宝,品相远超镇上商队的配置。
就很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