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蹉跎,孙屠狗早已想明白了,他和秦紫胤的区别,就是箬衣仙剑和杀猪刀的区别。
仙剑雅正,屠刀罡猛,天生就不是同类,意难平亦无可奈何。
滂沱春雨渐渐停歇,屠狗肩头的小红狐狸,悄悄人立而起,捻出一张赤色符箓,念念有词。
它刚从兽囊中冒头,搞不清楚状况,以为眼前撑着红伞的秦紫胤是鬼魅,想用它珍藏的一套山水符捉鬼。
这套符箓一共十二张,是它压箱底的宝贝,平时珍而藏之,此刻陷入险境,果断拿出来救命。
命都没快没了,囤着符箓有什么用?
它是狐狸身,周围的没谁留意它,灯下黑正好搞偷袭。
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这些符箓全部无法使用,无论它怎么催动,都毫无动静!
真是撞鬼了!
吕文昭察觉到它的小动作,惊咦一声,恭维孙屠狗:
“道长的灵狐好聪慧,还学会了法术?”
小狐狸瞪了他一眼,继续摆弄它那套符箓。
吕文昭被它逗笑了,叹气劝阻:
“小家伙,别白费劲了,你这套山水符是大齐钦天司御制,大齐的国运早就溃散了,没有民心念力加持,对付不了本朝的山水神祗。”
他和秦佑安“奉旨除祟”,事先做足了准备,破障符、罡阳符、静心符装满了芥袋,多得可以生火,怼上秦紫胤全部无可奈何。
这厮不是邪祟,是神祗,名列大胤山海谱的一方正神。
……
偌大一座古驿,坐落在古树参天的山涧之中,宅邸辉煌,楼阁馆舍鳞次栉比。
高高的条石门楼上,悬挂着气派的金字牌匾,“岐山古驿”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古拙意味十足。
大门两侧,各自耸立着一尊巨大的石狮,都有两丈多高,头角峥嵘,神态威武,脚下踩着不知名的山精野魅。
不远处的山道上,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及笄之年,肌肤雪白,婀娜万千,飞仙髻搭配牡丹薄烟罗红长裙,别是一番情致,一双凤眼美得勾魂夺魄,眼波稍稍流转,便足以让人心神荡漾。
她看了看眼前的牌匾,笑容嫣然,随手将拎着的灯笼插入一尊石狮脚下,立刻就破了周围的梦障,随意挥了挥衣袖,一摞剪纸飞跃而出。
这些剪纸都是大红灯笼形状,迎风一晃,就幻化成真正的灯笼,一瞬间大放光明。
原本暗沉沉的山野府邸,几千盏灯笼同时亮起。
官驿中忙碌的胖管事、入住的客商旅人、马夫厨子、丫鬟婢女,扈从供奉模样的人物,足有好几百人,一直鲜活灵动得很,被女子幻化的红灯笼罩住,却显得脸色惨白,双目无神。
阴秽气息弥漫官驿,一具具腐朽枯骨显出本相。
竹苑石亭外,秦紫胤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离,惊讶这番变故。
在荷塘边盘腿垂钓的许经年,疾步冲出竹苑,飞上半空怒喝:
“何方妖物?敢来官驿作祟扰人?”
女子咯咯娇笑:“好一个不晓事的老东西,你自己就是僵傀,还敢污蔑别人是邪祟?”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竹苑大门外。
秦佑安映着周围的红色灯笼,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惊得倒吸一口气!
“崔小怜?你怎么会来这里?!”
女子掩唇轻笑:“自是心仪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按捺不住相思意,这便寻来了。”
她边说边举了举手中的红灯盏,上面写着“归去来兮”四个幽深篆字。
一时间,秦佑安拿不准她是人是鬼,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
他在白帝城见过的崔小怜,跟眼前这个崔小怜,虽然容貌、穿戴、声音都一模一样,却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博陵崔小怜是门阀贵女,气度端雅,空灵出尘。
她头一次来睿王府参加花宴,穿一件宝蓝色的罗纱裙,腰肢纤纤,容貌极美,在一片花团锦簇中颇为醒目,跟他打招呼行礼时,雪白的脸颊上还透着腼腆绯红,跟眼前这位妖艳女子判若两人。
这座官驿之中,一个“秦紫胤”已经够棘手,又来一个“崔小怜”!
秦佑安皱眉沉思,正琢磨着该怎么应对,崔小怜轻笑起来,从芥袋中拿出一份“懿旨”晃了晃:
“仙后命我前来,协助两位世子擒拿邪祟。”
“不需要,此地危险,崔小姐速速返回金花镇,传讯钦天司的人来救援!”
“皇命在身,不敢有违啊。”
崔小怜无视秦佑安的敌视,晃了晃手中的懿旨:
“两位世子听好了,是擒拿邪祟,不是灭杀,把他捉住以后,交给我带回白帝城。”
吕文昭冷嗤:“好叫崔小姐知晓,此地进来容易,出去很难,这邪祟自称是紫胤公子,修为精深,身边还有供奉护持,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崔小姐虽然出身瑶池仙宗,闺阁娇女,修为平平……”
他鄙夷之意明显,崔小怜泠然一笑,把手中的大红灯笼往天空一抛。
灯笼如一轮血月,冉冉升上半空,场面奇诡惊悚。
崔小怜看向撑着红伞的秦紫胤,娇笑着靠近石亭:
“一别经年,公子风华如旧,博陵有故人邀约,公子可愿前往相会?”
“多谢崔姑娘好意,我近日另有要事,不便前往博陵。”
“公子又拒绝人家……”
“……”
两人说话的间隙,石亭中的三人全都抬头看天,看着那盏灯笼幻化的血月。
崔小怜及笄之年,居然有这种神仙手段?
她真的是崔小怜?
虽然不知道这轮血月有何古怪之处,众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悬在头顶,剑光和符光齐出,血月佁然不动。
众人互相打量一眼,骇然发现彼此头顶都有血雾弥漫。
“糟了!这邪月在吞噬我们的气血!”
“……”
一只小红雀从竹苑飞出,很小很小的一只红雀,扑扇着一对小翅膀越飞越高,须臾飞到了血月之上,一脚踩上去,把血月踩得无声下坠。
坠落到树梢时,已经恢复成红灯笼的模样。
小红雀一脚把灯笼踹翻在地,冲着古驿门楼方向唳鸣,声音不大却清透,响彻在每个人耳中。
崔小怜用剪纸幻化出的千盏红灯,随着这身唳鸣,重新变回符纸,无声跌落在地。
她自己也遭到反噬,嘴角涌出血丝,冷笑着讥诮小红雀:
“若吾仙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