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雀沉默无声。
孙屠狗既惊且怒,明明他才是这个幻境的主人,崔小怜却能出入自如,简直荒谬!
他挥舞拂尘,驱赶不请自来的崔小怜: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擅闯此地者——死!”
他肩头坐着的小狐狸,不满主人的粗鄙,啧啧纠正:
“看看你,总是这么粗俗,这样怎么能讨得姑娘欢心?来者是客,看座奉茶呀,喊打喊杀多煞风景?这位姑娘,你别听他瞎咧咧,岐山古驿欢迎你,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别客气,我们不收你房钱,想住多少年都没问题。”
明明是只狐狸,却像个人一样,嗓音温醇,别有一种独到的韵味,听得人如沐春风。
崔小怜的脸色刚刚和缓,它的软刀子就捅了过来:
“姑娘你这么娇艳可爱,来了就走我会心痛的,起码要陪我一百年,我才舍得送你离开……”
崔小怜气笑了:“留我一百年,住在哪儿?这荒郊野岭嘛,还是你的狐狸窝?”
“荒郊有野趣,我的窝精致华美,七十二洲都有雅名,绝对不会辱没了崔姑娘,百年弹指间,姑娘不会寂寞的。”
崔小怜笑容冷冽,衣衫上牡丹花瓣唿唿飞出,仿佛一枚枚利剑,直奔小狐狸。
花瓣还没飞到石亭内,就被一把红伞挡了下来。
秦紫胤是此地一方神祗,可调度山水灵气迎敌。
小狐狸趁机出手,利爪隔空一抓,抓破了崔小怜的面颊,血迹殷红,汩汩流淌。
跟正常人比,她这血流得太欢畅了,仿佛是戳破了一个大水囊,哗哗往外喷涌。
小狐狸冷嘲:“你果然不是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崔小怜踉跄两步,重重挥了挥衣袖,一道血水凝聚的飞剑迅速成形,直奔小狐狸。
狐狸随手扔出一张大齐山水符,重创了崔小怜,她仓促凝聚成的血剑崩溃,向四面八方炸开。
这一摞对秦紫胤无效的神符,对付崔小怜有准又狠。
这让在场的人确认了一件事情,眼前的崔小怜,绝不是白帝城那个博陵贵女!
秦紫胤抛出手中的小红伞,伞面绕着崔小怜滴溜溜旋转,每转一圈,崔小怜就虚弱一分。
伞面上凝聚出的梅花越来越多,渐渐成了黑色。
坐在孙屠狗肩头的小狐狸,浑身萦绕着一层白色濛光,两只前爪拟人地抬起,并拢作剑,剑光雪亮刺眼,如白色蛟龙环绕四周,牢牢缠住崔小怜。
崔小怜急怒攻心,大声质问它:
“你不是狐狸!你是谁?!”
“无名小卒而已,名讳不值一提,姑娘你也只是一缕残魂,何必任人驱使?早死早超生去吧。”
崔小怜脸色大变,想要遁逃,却发现一柄翠绿仙剑飞过来,直指她的眉心,气得她满腔怒火:
“别逼我玉石俱焚!那样谁都不能幸免!”
孙屠狗手持拂尘冷笑:“又要吓唬人吗?先前的气势哪儿去了?你是怎么溜进我的幻境里的,别说碰巧,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吕文昭也嗤笑她:“小小邪祟,口出狂言,吓唬谁呢?我们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混进来的,今晚你都注定湮灭于此,仙后的懿旨也救不了你……”
他还在絮叨,秦佑安的箬衣剑已经出鞘,朝着崔小怜当头劈下。
仓皇失措间,她被一劈为二,惨呼声响彻岐山古驿。
这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让官驿中的侍婢、仆役们痴痴呆呆愣在原地,有一些直接瘫软倒地,散成一地骷髅。
正在灶旁烧火的老妪,手臂伸入火堆中不自知;正在井边提水的小厮,一头栽进了井口;酒醉后互殴的两个贵宾,一拳一拳打烂了对方的头颅……连马厩里的牲口,咀嚼的草豆都早已霉腐。
被劈成两半的崔小怜,依旧蠕动着往大门外飞奔,那一瞬间的狰狞,暴露了她的本相,是一个胶泥捏成的人偶。
泥土颇有粘性,藕断丝连一般支撑着崔小怜,让她在逃奔中迅速合拢在一起。
秦佑安再接再厉,又是一剑横劈,把她拦腰劈成两截。
吕文昭和孙屠狗也跟着凑热闹,你劈一剑,我砍一刀,转眼把那泥偶砍斫成一地碎屑。
这碎屑又化作滚滚血雾,飞上半空,往府邸大门外逃奔,沿途不断有血水滴答在地上。
秦紫胤扔出手中的红纸伞,困住了那团血雾。
须臾,伞面上就浮现一张痛苦狰狞的女子面孔,啜泣求饶:
“紫胤公子饶命!”
“你若不想湮没,就乖乖交代你是谁,今晚来这里做什么?”
“你已经看到了,我就是一个泥偶,受人操控,身不由己……”
“操控你的人是谁?”
“博陵崔小怜,公子知道的啊,她仰慕紫胤公子,结亲未遂就含恨在心,要报复你和若吾仙君……”
秦佑安站在一旁,听到“仰慕紫胤公子”,惊异诧异,难道千年之前,博陵也有一个崔小怜?
此崔小怜和彼崔小怜,同出博陵崔氏,相貌一样,名字也一样,是巧合还是阴谋?
秦佑安看向枝头的小红鸟,看起来小小一只,却能破了崔小怜最唬人的神通,一脚就把她幻化出来的血月踩到地上。
妖鸟若吾,这个梦魇般的名字,浮现在他心头,沉甸甸的像十座大山。
身为大胤皇族世子,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妖鸟复活,对大胤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想过千万种对付妖鸟的办法,却从未想过杜小草就是妖鸟!
另一边,崔小怜还在低低央求,求秦紫胤看在咸阳秦氏和博陵崔氏世代交好的情分上,看在并未酿成大错的份上,网开一面,就此揭过恩怨。
秦紫胤看向枝头的小红鸟:“若吾以为如何?”
小红鸟摇了摇头,唳鸣一声,催动秦佑安手中的箬衣剑,冲着夜空下的某座山峦无声劈下。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座巍峨大山凌空飞回来,距离越近,缩得越小,落到众人眼前的时候,已经像个馒头,玲珑小巧,山势逶迤,悬浮在小红伞上空。
躲在伞中的崔小怜,身不由己地被扯拽出来,镇在这座袖珍山峦之中。
秦佑安皱眉,紧盯着小红鸟,小红鸟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孙屠狗哈哈大笑,催促小红鸟:
“若吾,不用藏藏掖掖了,这秘密藏不了多久,跟这傻小子实话实说吧,让他知道真相,早点死心。”
秦佑安瞪了孙屠狗一眼,强忍住怒气,冲枝头的小红鸟招手:
“是小草吗?树上凉,别冻着,快到我这儿来。”
秦紫胤不满,瞪了秦佑安一眼,轻轻转动手中的小红伞,招呼小红鸟下来。
他伞面上的梅花美轮美奂,虬曲枝头上,刚好空出一只小鸟的位置。
可怜枝头上的曝光鸟,拳头大的一小只,低垂着小脑袋,毛色一会儿赤红,一会儿斑斓,一会儿雪白,最后甚至有些发黑,纠结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