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条恶蛟，一柱香时间，全部毙命。
槐船上的众人，只觉得船身重重一沉，仿佛有庞然大物落了上来，但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还没回过神，就消失不见了。
杜小草看向自己的左腕，火蛟已经回来了，身形比之前更加赤红如霞，莹润光泽几乎遮掩不住。
十几条巨大的恶蛟，全部被它吞入腹中。
槐船缓缓起行，桑夫人满面春风，冲着围在船舷上的乘客拱手道谢：
“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河东裴氏铭记在心，来日必有厚报。”
万叶宗的那个玄袍公子，眸光闪了闪，想要冒领了这份大功，黑脸供奉立刻拉住他：
“公子勿要冒失，那人能屠了这些恶蛟，也能屠了我们。”
说罢学着桑夫人的模样，正色敛容，冲着虚空拱手道谢：
“恩人之情，山高水长，没齿难忘。”
众人齐声附和，机灵地已经开始后撤，担心秦佑安秋后算账，刚才他们这些人为了自救，可是想把秦世子扔下海喂蛟的。
秦佑安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转过了脸，冷不防身后又想起一声炸雷，包括“贼眉鼠眼”在内的数十人，全部从槐船上消失不见。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些嚷嚷着要秦佑安“牺牲自我、成全大伙”的乘客，就这么凭空没了。
万叶宗的玄袍公子，万幸自己之前没掺和，否则现在也得死不见尸，再多的供奉都护不住他。
秦佑安无视众人的惊讶，牵着杜小草往客房里走。
只是恶蛟被屠，大家还不会以为是他暗中动手，“贼眉鼠眼”那伙人的凭空失踪，算是坐实了，所有人，包括桑夫人和槐大都认定了是他。
回到房间没多久，万叶宗的那位玄袍公子就登门拜访，满脸笑意，身后还跟着几名供奉，谄媚得开门见山：
“秦世子，我叫郭昊年，万分感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我没有救过你，你谢错认了。”
聊天无法进行，两两无言。
黑脸供奉干笑一声：“秦世子手段通天，大胤皇族藏龙卧虎，是我等小觑天下人了，回到万叶宗以后，定会告诫门下弟子，游历七十二洲时谨言慎行，不可妄自尊大。”
玄袍公子也笑：“秦世子，之前那伙人鼓噪要把你扔下海去，我没有阻止，实在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这边人生地不熟……”
“他们做错事，跟你们没关系，做好自己就行了。”
玄袍公子收拢折扇，拱手行礼：
“秦世子仁义通透，往后若是离开大胤去南方诸国游历，路过万叶宗……”
秦佑安蹙眉：“诸国？大胤之外，还有很多仙朝吗？”
“是啊，十万里之内，就有数十个王朝，有大有小，征战不休，倒是大胤一统千年，国阜民安，在此提醒世子一句，隔绝屏障已经崩碎，往后必定多事，世子贵为皇族，身份不凡，当早做打算。”
“多谢提醒。”
秦佑安毫不客气地关紧了房门，前方数十丈外，陆续又来了好几拨访客，他可没工夫一一敷衍。
桑夫人匆匆赶来，把所有访客全都拦在门外，那些人也识趣，留下拜帖和礼物，满脸堆笑的离开了。
人去后天凉如水，秦佑安拿出一套茶具，煮茶品茗，目光不时斜睨杜小草。
杜小草装傻，从芥袋中拿出一本山河游记，默默看了起来。
秦佑安终于忍不住，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火蛟镯：
“是它干的？”
“我也没看清，猜测是它。”
“它的本体……有多大？”
杜小草迟疑，她在幻境中见到的火蛟，身形媲美东凫山峦，如今的火蛟，大约也跟她这个“仙君”一样，实力大大缩水。
哪怕缩水了，也能轻而易举吞噬十三头恶蛟。
秦佑安喝了一口茶，觉得寡淡无味，随手又摸出一坛槐酿，拍开酒坛的泥封，沉默着啜饮了几口，轻声提点：
“这件事还没完，我们不知道那些恶蛟的来路，就这么被吞噬了，它们背后的主人肯定会找上门，还有这艘槐船，先是被万叶宗那些人闹了一场，又被恶蛟惊吓一场，本来就鱼龙混杂的地方，秩序彻底乱了，咱们就呆在客房里，尽量别出去，小心行事，到了河东祖地再说接下来的事。”
……
当晚，桑夫人来给两人送晚膳，话里话外也是让两人深居浅出。
“槐船美其名曰神仙渡，渡船上的人却都是买卖人，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敢买，也什么都敢卖。”
恶蛟围船的时候，立刻就有人抛开对睿王府的忌惮，要祭了秦佑安保平安。
人心如炉，烧尽少年心。
杜小草如今对大胤的世家，大胤的百姓，乃至大胤的山水神灵、精魅邪祟，都没有太好的印象。
惊乱之后的渡船，罕见的安静，平时穿梭往来摆摊做买卖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人人都受惊不小，都需要时间安定心神。
杜小草站在窗前，仰看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浩瀚幽邃，摄人心神。
手腕上戴着的火蛟镯，似乎都被吸引了，悄悄抬起蛟首，凝视夜空，神态中有不加掩饰地雀跃，似乎下一秒就会飞驰而去。
杜小草担心它闹出太大动静，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叮嘱。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破天荒说起了“羽文”，淡忘了千年之久的本族语言，一朝之间，自然而然。
秦佑安听在耳中，心情难以言喻。
整整一夜，两人都没有入睡，并肩坐在窗前，喁喁而谈……
情话掺杂在酒话里，浓情掩映在月色中。
槐船其它客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白天从云层中垂下来的彩带和绣球，明明是一场明晃晃的艳遇，结果却让人唏嘘。
彩带变成了恶蛟，恶蛟死于非命，没有人知道恶蛟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多少丈高的云巅之上，星河之畔，一座恢弘的星空驿站旁边，两位华袍老者面对面站立。
靠东侧的老者气度清矍，“今日因祸得福，我便暂且饶过你，再有下次，我就砸碎你的龟壳，让你一万年内没脸见人。”
对面的老者气度淡然，语气却不忿：
“我平白折了十几条彩蟒……”
“见利忘义，锱铢必较！所以这么多年，你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我还肯搭理你。”
“呸！你这老东西就是个灾星，只要出现我必定倒霉！”
清矍老者点点头：“路见不平，岂能袖手？”
“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