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一直想搞明白祠庙的猫腻,悄悄戴上幕漓,跟随人群前往山坳。
此处的地势颇为奇诡,说是“山坳”,地势却比整个险滩小镇都要高出一大截,像极了火山口地形,平地拔高后在山巅坳下去。
沿着先上后下的斜坡前行,两侧的山壁上挂满了纸皮灯笼,普遍很巨大的灯笼,功效不止是夜间照明,灯笼纸上上绘制的图案都有寓意。
杜小草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察觉到这些牛皮灯笼纸上浸染了可以让人致幻的药汁,绘制的符文也有类似的功效,身处其中久了,盯着灯笼看久了,就会陷入幻境。
她想看看这些幻境是什么。
紧跟在她身后的四个年轻人,连同楹娘和舟子在内,已经中招了,陷入的环境颇为离奇,正是来祠庙之前大家都想知道的秘密——楹娘是如何与舟子相识的。
幻境中的舟子与此时悬殊不大,穿草鞋戴竹笠,一身还算干净的青布衣衫,腰间插着一柄竹篙,高瘦虬劲,大步流星地走在祠庙前的巷道上,周围人来人往,他并不起眼。
直到楹娘出现,娇滴滴泪眼婆娑,肩头背着一个小包袱,神色憔悴,显而易见遇到了难处。
她低着头往前走,没有察觉迎面走来的舟子,差点撞上后赶紧往旁边挪动。
搞笑的是,两人都急着避开对方,避出了“同手同脚”的笑话,不但没有如愿给对方让路,反而撞到了一起。
楹娘被撞得摔了个屁股墩,肩头的包袱滑落,砰然落在硬地上,一只上好的玉瓶碎成了几瓣,拼都拼不起来了。
这大约是楹娘最后一点傍身资财,就这么跌没了,心痛得啼泣涟涟。
舟子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慌得手足无措,笨嘴拙舌地安慰楹娘,领着楹娘去了去了他的竹筏上……
杜小草噗嗤笑出声,声音破了幻境,众人恍然大悟地从幻境中回过神,目光各有深意地瞥向楹娘。
楹娘羞臊,刚要开口分辩几句,前方不远处传来吵闹声,一个三旬开外的妇人捶地大哭,痛骂一个满脸傲气地少年撞碎了她要供奉给巫神的祭品。
她没有开口讹银子,怒视着少年诅咒他:“你得罪了巫神,你不得好死!”
少年一则理亏心虚,二则不屑跟一个疯婆子拉扯,让她脚边扔了一锭银子,带着扈从离开了。
最后一个扈从经过时,不忿妇人撒泼咒人,劈头给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原地发懵,连撒泼都忘了。
“谁让你来的?”
妇人被问得一脸惊愕,下意识地摇头:“没人让我来,没人给我银子。”
扈从本来已经要走了,听了这话又折回来,目光死沉地盯着妇人:“我耐心有限,给你三息时间,说不出我想听的话,你全家人都死定了。”
非常狠辣的威胁,远胜妇人之前毫无威慑力的诅咒。
她吓得嚎啕大哭,真哭,一再撇清没人指使她来讹诈。
扈从置若罔闻,拎起妇人的后衣领,扔到刚刚摔得稀巴碎的巫像碎片上,这些碎片的边缘锋利得媲美刀子,割得妇人遍体鳞伤,她却不再哭了,咬牙死撑着。
刚才“撞”了她的少年也重新折回来,再不谙世事也晓得这妇人有问题,真要是平常村妇,被这么残酷折磨,早就语无伦次求饶,让说什么说什么了,岂能如此镇定?
她撒泼的模样虽然娴熟,却不接地气,始终透着一种疏离,没什么真情实感。
天芒少族长认得少年是一个小巫部的族长,“他父亲半年前去世了,临终把族长之位传给了他,他心肠不够黑又没什么心机,族中的巫老都不服他,趁他进了这种黑祠庙,八成要对他下黑手了……”
现在这个碰瓷妇人露了马脚,少年族长有了警惕,气愤踌躇的时候,忽然看见天芒少族长,眼前一亮,奔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求救。
天芒少族长满脸尴尬,这个少年所在的小巫部是天芒的附庸,人又是名正言顺的族长,于情于理,他都得出手襄助。
他讪讪征求杜小草的意见。
杜小草点点头:“天芒部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处,允许人家依附,遇到难处就得替人家出头。”
舟子悄悄提醒她:“小心有诈!这小族长跟那碰瓷妇人也许是一伙的……”
“是祸躲不过,如果真是冲着咱们来的,与其让他们背后捣鬼,不如把人拘在身边,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说罢斜睨舟子,这么机敏的性子,怎么就被楹娘讹上了呢?
就算当时没看出来,事后也该回过味来,闷头吃了暗亏,还替人家在险滩旁边张罗起一座酒铺。
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舟子被她看得发窘,讪讪转开脸,词不达意地替楹娘开脱:“她一个妇道人家,万里迢迢的来投亲,那亲戚已经遭了灾,她身上的盘缠也用尽了,看我人厚道,稍微使了个小把戏赖上我,没什么坏心眼的……”
杜小草噗嗤笑出声。
今日碰瓷的这个中年妇人,楹娘认得她,说她去年刚殁了丈夫,一人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艰难,不得已来做黑心买卖。
舟子不以为然:“孤儿寡母日子艰难,她就该讹钱,胡乱咒人能当饭吃?”
楹娘也是这般觉得,低声数落那妇人:“今日你路走窄了,老实说是让你过来的,我给你一锭金子,足够你们一家过十年八年了,等你那俩儿子长大能进山狩猎,苦日子就熬出头了。”
妇人心动,抬头望身右侧的人群里瞟,不知道瞟见了什么,整个人僵了半响,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早看到人群中有两个壮汉挟着三个年岁不大的孩童,猜测就是碰瓷妇人的孩子。
妇人若敢说出幕后指使她的人,她的三个孩子性命不保。
一直到杜小草制伏壮汉,把三个木木呆呆的孩童送到她身边,她才哇一声大哭起来,冲着杜小草叩头不止,说她迫于生计,在险滩码头卖野果,有人给了她一锭银子,一尊巫像,让她在今日诅咒一个少年。
“咒人的话也是他们教给我的,一个字都不许说错,错一次就打我孩子一鞭子,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