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神态郑重，黑岬也不是信口开河的妖，他们既然这般说，必有依据。
黑岬猛灌了一口酒，压低嗓门道：“掌柜说霍氏盯上了地皮，我看不是地皮，是这酒楼，是这小洞天。”
方才当着一群人的面，看破不说破，春风掌柜敢带着这么个宝贝招摇过市，就会有自保的手段，霍氏敢暗戳戳图谋，一照面就搭进去几条人命，势在必得。
两拨人还有的闹腾呢。
霍氏图谋大掌柜小洞天，那秦紫胤呢，他的小酆都也很让人眼馋啊？
黑岬幸灾乐祸地提醒他：“云澜妖部没有把你这么个杂鱼兼半妖轰出门外，一是看他们帝姬的面子，再就是你虽然条件不咋样，勉强还能凑合，身上又有小酆都这种异宝，运气好就能青云直上，若非这个念想，你就算进了云澜祖地，也没福气睡安稳觉，有的是办法拾掇你。”
杜小草气恼，狠狠踩了黑岬一脚：“胡说八道什么，我族中长辈都不是那样的人！”
黑岬笑而不语，在他看来，大部分妖族长辈都是如此，凡事先看利益，感情是其次再其次。
黑岬闷头吃了一阵，悉索着舌头，问秦紫胤知不知道小洞天是怎么来的？
秦紫胤点头：“天地精华凝聚，因缘际会得成。”
“没错，正经的小洞天确实是这么来的，天生地养，浓缩精华，这样的福地可遇不可求，数量稀少，需求却很大，求而不得的时候，就会有人走邪道。”
秦紫胤诧异，想不通小洞天怎么走邪道？难道还能人为祭炼小洞天？
黑岬的答案是肯定的，“祭炼出来的洞天，大多都怨气冲天，不像天生的洞天那么正大堂皇，你的小酆都，是天生洞天，后来落到雷隼手中，他们劫掳众多生灵进入其中，又屠戮残杀掉，怨气堆积，才有了阴煞和阴泉，雷系洞天中的阴泉，就像被雷劈过的桃木，瞬间身家百倍千倍。”
秦紫胤不想讨论自己小酆都的价值，关心的是怎么祭炼小洞天。
黑岬给的答案，相当残酷，就是把处在空间裂缝中的城池一点点剥离，借周围紊乱的灵汐，一点点积压而成。
“大概率会失败，就算侥幸成功了，城池中的活人也会被紊乱的空间之力撕成碎片。”
黑岬指了指罗浮城：“这座城池，就处在空间裂缝边缘。”
秦紫胤半响没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杜小草倒是明白了，不敢置信。
此地有耋老团坐镇，有那么多的大妖部坐镇，谁敢胆大妄为？
黑岬冷嘲：“耋老团自己啊，罗浮城早晚要坍塌，城中的大妖小妖，迟早要暴毙，语气白白死了，不如废物利用，把这么一座大成祭炼成洞天，不枉他们半生坐镇此地，罗浮城已经被他们看成了私产，这么多年严防死守，劳心劳力，不是为了羽界安危，是因为祭炼还没成功，不能功亏一篑。”
杜小草呆了。
黑岬一口气喝光酒坛，重重叹气，提醒杜小草千万不要死心眼：“什么‘诱饵’，什么荣耀，全都是诓骗傻子的，他们就为了一己私利，这次闹这么大阵仗，是因为罗浮城的祭炼到了尾声，邪妖想摘果子。”
他指着秦紫胤的眉心，“在罗浮城中，你的小酆都动辄失灵，其它小洞天也动辄失灵，就是耋老团在捣鬼，他们盘踞在此地上百万年，对此地灵汐变化了如指掌，研究出了一套法阵，既能防止祭炼罗浮城的时候出乱子，也能查看所有进入罗浮城范围内的福地洞天，一举两得，现在明白你在耋老团眼中，是什么样的东西了吧？会走路的宝贝，拍死你是早晚的事！”
杜小草气怒：“我不信耋老团里全都是这样，肯定还有正直的大妖！”
“有啊，要么被谋杀了，要么正在被谋杀，利字当头，别指望什么操守。”
秦紫胤闷了半响，诘问黑岬：“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隐秘的消息，耋老团毕竟瞒得死死的，你们吼妖部没落多年，声名不显，你又被父亲和族人放弃了，哪来的秘密消息？”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言尽于此，你和帝姬好自为之，我这人自私自利，紧要关头肯定只顾自己逃命，不会管你们死活。”
秦紫胤嗤笑一声，看向窗外，他早就察觉，罗浮城酷似一座天然的洞天，持续了上百万年的厮杀，陨落了无数的大妖小妖，灵气重返天地，浓郁到让人馋涎欲滴。
就算会有些浊气，也被无形罡气冲散，置身其中，道行增长很快，哪怕此地兵凶战危，赶来定局的大妖依旧多不胜数。
就在他们喝酒的这一会，天空就爆开两朵剑花，其中一朵气势如虹，遮蔽了半边天空，下方膜拜参悟者众多，多多少少都能得些好处，砥砺道行修为。
这是罗浮城最让人神往之处。
出了酒楼，回头远眺这座恢弘华丽的屋舍，“春风酒楼”四个大字灼灼生辉，阳光下愈发显得葳蕤。
杜小草也好，秦紫胤也好，都不晓得那掌柜哪来的底气，明知道自己被人垂涎了，不急不躁，气定神闲。
这样的人，要么是头铁二傻子，要么是有真本事、真靠山，自信能安然过关。
老板娘那边，张罗着给丈夫出殡，酒铺暂时关门。
杜小草想了想，放出一张素色符箓，作势要贴到招魂幡上，日夜监察着。
她担心有人会斩草除根，除掉老板娘全家。
黑岬提醒她：“这张符咒不行，品级太低了，换一张。”
杜小草无奈，从芥袋中挑了张压箱底的，乍一看是个公鸡图案，催动后只有鸡冠大小，附着在黑色的招魂幡上，极不显眼。
离开这条街巷，绕过一座山丘，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湖泊，黑岬跟码头上的小妖租赁了一条游船，撑离岸边百十丈远，四望无人，黑岬才压低嗓门提醒杜小草：
“春风掌柜不简单，对面的老板娘也深藏不露，绝非市井泼妇，那死了的男子，未必就真的是她丈夫，是遮人耳目的幌子也说不定。”
杜小草讶异：“何以见得？”
“直觉，你不是在她家的招魂幡上做了手脚嘛，静观其变，最多三天，就会看出苗头，暂时我只能说一句，他那丈夫的魂魄就算真的还在，也绝对进不了她挂在门外的魂幡里，她那魂幡不是鬼幡，是英灵幡，鬼幡冒黑气，灵幡冒金光，就这一杆英灵幡，搜遍罗浮城都找不出几根，搁在大妖部都是传家的宝贝。”
杜小草震惊，英灵魂这种东西，贬褒不一，主流态度都反对收取英灵魂魄入幡驱使，无论人妖精怪，一旦魂魄被摄入幡中，便永世不得往生，幡在魂在，幡毁魂灭。
只论威力，英灵幡碾压鬼幡，且自带磅礴凛然之气，不像鬼幡鬼气森森，鬼幡天生就有许多克星，畏惧雷电罡风罡气，畏惧超度经咒，低级的鬼幡，一盆狗血都能毁掉，英灵幡有天地正气庇护，不惧这些腌臜东西。
胖妇人居然会有英灵幡傍身？
以杜小草的五感六识，能被蒙蔽过去，可见品级不低。
黑岬一语点破：“十万英灵幡，放眼羽界没几杆，若她是无名之辈，带着这么一件异宝，早就被人盯上了，她却在罗浮城中开了十几年的酒铺……”
他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尽在不言中。
她今日与春风掌柜的冲突，众人围观得出的结论是霍氏“见财起意”，暗中捣鬼害人，这根英灵幡一出，却有些不确定了。
十万英灵幡的价值，不输给一座小洞天，霍氏贪图小洞天，不贪英灵幡？
黑岬轻笑：“贪肯定是贪的，且不止霍氏一家，都被打了回去而已，那胖妇人不是简单人物，等着瞧着，还有的闹腾呢。”
杜小草追问道：“那老板娘，从哪儿弄到那么多英灵？”
“英灵”不是大白菜，也不是什么鬼魂都能冠之以“英灵”，必须是慷慨激烈之辈，一缕执念不散，且有大功于一界，有信念功德之光护体，才能称之为“英灵”。
在罗浮城这样毗邻空间战场的地方，想要淬炼一杆英灵幡不难，难的是如何瞒过世人的目光。
杜小草猜测，胖妇人与耋老团有牵连，或许就是耋老团中的一员，利用职务之便，淬炼了这么一根英灵幡！
黑岬基本赞同她的猜测，劝她不要轻举妄动：“咱们初来乍到，凡事小心谨慎，咋咋呼呼乱说话，还没取信于人呢，先被扣上一顶‘乱民’的帽子，人人得而诛之了。”
杜小草待要说话，身体忽然一震，立即看向酒铺方向，就在刚刚，她留在酒铺的符咒被移除了。
符咒最后传出来的画面，是胖妇人面无表情的脸。
黑岬听罢，告诫杜小草勿要再有举动：“咱们不晓得水深水浅，这事跟咱们也没多大牵连，没必要卷进去，且看看他们打算怎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