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可是真真切切当过十几年的“山野少女”,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粗糙皲裂才是常态,哪怕是被谢秋娘精心教养的金雀儿银雀儿姐妹俩,也是远看明艳动人,近看瑕疵颇多。
新娘察觉到杜小草的目光,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姑娘是羡慕我生得白?我家山后有一眼暖泉,村寨里的姑娘们都爱去那里洗澡,无论你身上是有伤痕还是疤痕,雀斑还是胎记,都能帮你褪掉,所以我们村寨里的姑娘,人人都长得明眸皓齿……”
“是么,这暖泉是个宝贝,且瞒好了,别逢人便说,万一被抢了……可不止抢东西,还会抢你村寨里那些姐妹。”
新娘嗯嗯:“姑娘说的是,我也是与姑娘投缘,才多说了几句,这丹桂部不是好地方,咱们不能长久待在这里,有机会就得逃回去,听你说是路过此地,没有亲人在此,可以跟我一起回村寨里……”
她絮絮叨叨地说,杜小草且听着。
守在门外看管她们的两个壮巫,见她们没有啼哭寻死,放松了戒备,嘻嘻哈哈聊天,话题就是天魃部。
说他们的天巫,闭关两年,淬炼出一万支白骨箭,气势汹汹要来灭了丹桂部。
每一支白骨箭都是用凶兽的腿骨、臂骨炼制,还附着了凶煞阴邪之气,一旦刺入人体,流血受伤都是其次,还会丧失神志,沦为嗜血的行尸走肉,不分敌我的乱咬人。
天魃巫部信心满满,推着大如小山的弩车来围杀丹桂部,第一轮箭袭,嗖嗖嗖嗖,射出来七八百根白骨箭……
杜小草听得耳朵竖起,以丹桂巫部的地盘和人手,七八百根凶兽骨箭一起射过来,差不多能把壮年大巫全部射成筛子。
没了这些顶梁柱,丹桂部覆灭是早晚的事。
杜小草想不出,丹桂部有什么办法能抵挡住,门外两个壮巫给了她答案。
说丹桂族长,那个蓄着山羊胡的糟老头,在白骨箭铺天盖地射过来的时候,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一个网兜,催动以后遮天蔽日,把射过来的数百支白骨箭全部兜了进去。
白骨箭是天魃大巫耗时两年淬炼而成,威能无匹,落入网兜以后还嗡鸣震颤,却没办法冲破网兜的束缚。
天魃部不甘心,又一波白骨箭射过来。
羊胡族长依旧不慌不忙,又拿出一个网兜。
如是再三,一万支白骨箭消耗殆尽,丹桂部毫发无损。
……
杜小草听得愣怔出神,一旁的新娘也呆了,咋舌惊叹:
“那一把山羊胡的糟老头,还有这种本事?”
“人不可貌相嘛,他能带领几百族人在此地繁衍扎根,不惧天魃部的围杀暗算,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天魃部汹汹而来,大败而归,弱了气势,还要面临丹桂部的反杀。
羊胡族长刚刚派人去提了要求,要天魃部赔出他指定的药草五百筐,黄金千两,素银万两,美貌巫女八百个。
狮子大开口。
天魃部真要这么赔了,离覆灭也不远了。
不赔的话,也没好果子吃。
自家天巫憋了两年的大招,倾举族之力杀上丹桂部,被人家抬抬手就摆平了,大大挫伤了天魃部族人的心气。
人心散了,巫部就容易散。
摆在天魃部面前就一条路:举族搬迁。
把方圆千里之地都让给新兴的丹桂巫部,自己去深山里躲上百八十年,休养生息,隐匿不出,据天险自守。
搬迁过程中,被尾随的丹桂部撕下几块血肉,被沿途的小巫部打劫财物,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惨事。
杜小草还在沉思,那个壮硕喜娘颠颠来了,来带“两位新娘”去拜堂。
因为杜小草是半途抢来的,身上没穿喜服,喜娘刚刚带来一套,要帮她换上。
杜小草警觉地发现,这套衣衫不是寻常人家常用的,是用人皮淬炼出来的巫宝!
她跟花轿中的新娘不一样,她是独行山道被掳来的,一个敢荒野独行的女子,多少都要有些本事傍身,这件喜服是防止她“心怀不轨”,确保她乖乖給山羊胡族长当新娘。
这“新娘”也就是说说,跟“族长夫人”八竿子打不着,山羊胡族长隔三差五就娶几个回来,洞房花烛夜过后,合心意的留在身边多伺候几日,不合心意的就扔到山腰的一座竹楼里,供族中数百壮巫分享。
刚才守在门外的那俩壮巫,除了说天魃部的糗事,也意淫过她们俩,说不知道要等几天,才能在“鸨院”里见到她们,好好过一过瘾。
杜小草看着笑眯眯地喜娘,不动声色地接过红艳艳的喜服,去竹藤屏风后换上了。
喜娘待要追上去盯着,被另一个新娘扯住,让她教一教拜堂注意事项,别烦了丹桂部的忌讳,惹来祸事。
喜娘斜睨她:“一路上哭哭啼啼,这会倒是想开了?”
“人都到了你们这里,还能长翅膀飞走?你们这儿比村寨气派,也安全,是个好地方,长久住下去也行,说不定我还能哄得族长开心,把我爹也接过来享福……”
这么一打岔,杜小草就屏蔽掉喜服上的符阵,穿戴一新走了出来。
她要去会一会丹桂族长。
拜堂的地点设在山腰一座竹楼里,杜小草沿着山道上去,看到左右各有一座竹楼,左侧是紫竹,也是新娘子拜天地的地方;右侧是碧竹,壮巫们口中的“鸨院”,远远地都能听到里面的哭喊怒骂声,不用猜也知道,都是之前被山羊胡族长抢来的“新娘”。
竹楼所在的山峦延绵起伏,栽满了丹桂,金灿灿的赏心悦目。
看树的粗壮程度,大多都在百年树龄以上,而丹桂部崛起,只是最近几年的事。
所以,是先有了这些丹桂,后有了丹桂部。
丹桂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巫部?
喜堂整饬得花哨华丽,山羊胡老者也像模像样地穿上了新郎服。
在杜小草诧异地目光中,他满脸褶皱消失不见,胡子也消失不见,原地年轻了几十岁,变成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杜小草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这不是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变年轻了,返老还童,一等一的巫术,十大天巫也不是人人都会,且只能短暂维持,巫力无法长久支撑。
眼前这个丹桂族长,果然有些门道。
喜堂左右两侧,各摆了十几把藤椅,坐着丹桂部巫力高强的大巫,人人都有强韧体魄,气势凶悍。
杜小草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个巫部哪里反常了,它几乎只有成年壮巫,且都是男性,没有妇孺,没有老弱,山羊胡这个族长是唯一的“糟老头”。
没有繁衍生息,只有醉生梦死。
其中两位壮巫喝得半醺,一言不合吵嚷起来,跑到喜堂外的空地上厮斗,一对杀伤力巨大的板斧,怼上同样巨大的流星锤,杀得铿锵有声。
周围大大小小的石墩上,三三两两扎堆坐满了人,有喝酒的,有驯兽,有赌钱的,筹码不是银钱药草,而是一根根赤色竹签,凭这竹签才能去旁边的鸨院快活。
看他们恣意嚣张的模样,完全不像刚刚被强大巫部围攻过的模样。
山羊胡族长虽然是新郎,对两位娇滴滴新娘的兴趣,还不如对板斧拼流星锤的兴趣大,全程围观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开始拜堂。
他虽然用巫术暂时变得年轻,却依旧跟俊不沾边,一张脸上坑坑洼洼,贼眉鼠眼,还不如之前满脸褶子气派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