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汉子笑容诡谲,慢悠悠继续收取血色蚕丝。
偌大一个“蚕茧”,随着众多小精魅的辛勤劳作,越来越薄。
推车汉子一边大笑,一边对着薄茧出拳,因为这茧已经足够的薄,被他的拳劲裹挟,向外凸出好长的距离,刚好能打中堃巫。
拳拳到肉,气势如雷,打得堃巫像不倒翁一般狼狈不堪。
他的脚尖被定在地上,腾挪空间受限,避无可避,老老实实地挨打。
身为天巫,他很久很久没体会过挨打的滋味了,推车汉子毫无忌讳,街头混混暴打赖账赌棍一般,打得酣畅淋漓。
以杜小草旁观者的眼光看,他并没有杀机。
堃巫却吓破了胆子,看着对面呼啸而来的拳头,心一横,抽出匕首斩断了两个脚尖,血糊淋漓地遁地逃离。
豁了命的逃离!
秦紫胤被闪了个措手不及,正要动手,被杜小草按住了,拉着他悄悄退走。
堃巫诡诈多端,贸然收入小酆都,也出会出岔子,眼前这个推车汉子,敌友不明,也要提防着。
无论如何,她身为“菰巫族人”,要感谢这个神秘汉子,他给的药草破了天蚕部的诡计,现在又重创了天蚕的天巫。
接下来一段时间,堃巫得蛰伏起来养伤。
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杜小草当即召集所有菰巫族人,商议“重返故地”的事。
“你们人数太多了,战斗力又弱,许多人还受了伤,暂且留在天萝城中修养,我带着小鱼怪,还有垚巫两个,先行一步,把祖地讨要回来之后,再来接你们过去……”
这是很靠谱的办法。
唯一的意外是桑飞,他缠着杜小草,要跟着一起去菰巫故地。
杜小草哭笑不得:“你是天萝部的人,还是族长的亲侄子,跟着我东颠西簸算什么?”
桑飞满脸正经:“天萝和菰巫的关系那么铁,我们怎么忍心让你们独自去面对强敌?”
杜小草信了他的鬼,坚决不肯带他同行。
导致的后果就是,出发那天,她腿上挂着一个倔强少年,牛皮糖一样黏着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秦紫胤的脸已经漆黑,随时可能爆发。
杜小草怕闹得太难看,勉强答应,跟他约法三章,确保他闹不出幺蛾子。
桑飞大喜,冲着城门方向摆了摆手,跟他叔父道别。
杜小草想不通,天萝族长为何放任这个熊侄子跟着她去菰巫故地,不怕熊侄子有去无回?
桑飞只身远行,一个随从都没有,腰间挂着一个小芥袋,背上还驮着一个大包裹。
除了他,春巫的老族长也跟来了,这是杜小草没想到的。
白发老族长临行之前,把族长之位传给了他看好的后辈,交接完毕,视死如归地跟随杜小草出了天萝城。
杜小草骑着白麋鹿,一众随从也骑着各种驼兽,没有急着施展神通赶路。
桑飞随身带着一个小本本,仔细询问垚巫关于巫部一夜覆灭的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还编成了段子,路过大大小小的城池,进入酒楼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钱充当说书先生。
杜小草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的,他自己觉得这是在为菰巫造势。
“几百年了,天蚕部一直变着法子污蔑你们,说你们菰巫是因为触怒祖巫,遭了天谴,才覆灭了,你们领地和财物,他们抢的心安理得,说成是祖巫的恩赐,这个印象根深蒂固,你们怎么去讨要领地?”
垚巫若有所思。
之后,在酒楼说书的人又添了一个。
相比桑飞这种熊孩子,须发斑驳、老成持重的垚巫更让人信服,再加上一个挂着铃铛的小鱼怪,非常吊诡的组合。
桑飞听说了堃巫自断脚尖的糗事,不怕死的大肆宣扬。
还问杜小草:“他的脚尖没了,能不能再长出来?”
“一般不能,即便能,代价也非常大。”
“太好了!咱们就说是这老家伙信口开河,被祖巫惩罚,砍掉了他的脚尖,下次他再敢污蔑别人,被砍掉的就是舌尖!”
这天走到山道上,小鱼怪巴巴挤到杜小草眼前。
“那头三尾狐狸,明明是红毛,干嘛要叫雪姬?”
“也不全是红毛啊,腹部和四个爪子,都是雪白的。”
“那我呢?天蚕部的灵宠叫雪姬,我也要做个有名字的灵宠!”
“黑姬。”
“我又不全是黑鳞,也有几片白色的鳞片!”
“那……白姬?”
“嗯,这个名字好,很适合我。”
小鱼怪三言两语敲定了自己的名字,喜涝涝地冲着远处的山壁大喊,回声阵阵,笑声如铃,欢快地像个二傻子。
杜小草对她灯台不自照的行为很无语,她自己也有些心虚,一头冲进路边的水潭里,现出鱼身,狠狠洗刷了一遍,把身上唯二的两片白鳞展示给杜小草看,力证她没有撒谎,她真的有白鳞。
杜小草问她:“你是鱼怪,怎么天天缠着我吃干粮?自己不去野地里捕猎?”
就算从前在菰巫部,她是灵宠,有族人豢养,失散的这几百年,她总该自己找食吃吧?
“有人投喂,干嘛要自己找吃的?我一头鱼苦哈哈找了几百年吃食,烦死了!”
话音刚落,“噗”一声闷响,前方水潭里跃出一头巨大的桃花鳜,足有两丈多长,周身鳞片赤红如霞,脑袋上却深深插着一柄红妆剑,眼看活不成了。
杜小草只知道水中又凶物窥视,一剑刺中,却不知道是一头巨鱼,她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桃花鳜鱼!
顾名思义,这种鱼的鳞片微微泛红,跟三月初绽的桃花类似,鱼越小,颜色越淡,鱼越大,色泽却鲜艳。
眼前这一头,周身鱼鳞红得让人目眩。
小鱼怪惊喜地冲进水潭,把这头桃花鳜拖到岸边,“中午正愁没地方吃饭,这下有口福了!”
杜小草诧异:“你也是鱼,还吃鱼?”
“大鱼吃小鱼嘛,天道至理!”
“想吃就自己动手。”
“好咧!”
小鱼怪手脚麻利地剖洗大鱼,刮掉鳞片,又砍下一根手腕粗的小树杆,敞开两片鱼身,摆在山壁下风干。
其它人生火的生火,捡柴火的捡柴火,原地忙活起来。
各色调料都有,新鲜的野菜却没有,杜小草去旁边挖了一篮子拎回来,蹲在溪边清洗。
小鱼怪讶异地看着她:“你好像经常做这种事?”
“是啊,我从前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吃不饱肚子,就去溪涧里叉鱼吃。”
“我也差不多啦,遇到菰巫之前,一个鱼住在大水潭里,不敢随便冒头,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叉上来吃了……”
“那你怎么遇到的菰巫,还跟着他们回去了?不怕他们哄你的?”
“不怕啊,那时候我刚能变人,个头只有一丁点高,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笨小子被凶兽追,摔进水潭里,我看他可怜,就没吃他,让他骑在我背上,避开了凶兽,然后他的族人找过来,我就把他扔到岸上,自己沉到潭底……”
“然后呢?”
“然后他就经常过来看我,一年又一年,他越长越高,比我高了好几头不止,我很嫉妒,不爱理他,但他还是来,还带着他的儿孙来,他的孙子也比我高了,他的腰杆却弯了,最后几年,几乎弯到土里去,比我还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