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前世今生,惹祸的都是“涅槃转世”。
凡人迟暮,逝者如斯,佝偻身躯被光阴流水冲刷得腐朽衰颓,一步步身不由己地迈向坟茔,心智和理智会一起崩溃。
然后疯魔。
是夜,睿王府笙歌盛宴,为杜小草接风洗尘。
席间还有一位说书先生,口舌生花地把若吾仙君陨落后的这几百年间,大胤七十二洲发生的大事串联了一遍。
没有文过饰非,也没有偏袒庇护,说得中规中矩。
谁家蒸蒸日上,谁家江河日下,谁家岌岌可危,谁家一朝覆灭,谁家没落后又中兴,娓娓道来。
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蝇营狗苟,也被摆到明面上来。
睿王府还收藏了许多“若吾仙君”当年的宝物,其中一件尤其炫目,历经千年依然光鉴照人,是她当年梳妆的奁台。
睿王妃觑着她的脸色,问她要不要王府帮着传话给京中世家,让他们把当年搜捡到的仙君旧物,全部送还?
杜小草轻笑。
还在迟来客栈的时候,她便已经传过话,并没有人当一回事。
那些珍宝难得,几乎都成了各大世家的底蕴珍藏,轻易不肯示人。
“送还”说着轻巧,谁家真舍得?
就算舍得几件法宝,轮回印呢,也舍得吗?
他们舍不舍得,是他们的事,讨不讨要,是杜小草的事。
她请睿王府再次传话,限期一个月,各家都要把原属于若吾仙君的“战利品”送回,否则后果自负。
睿王应了,率先把自家的私藏拿了出来。
杜小草欣欣然去参观,那是一座高大华美的白玉楼,上下六层,占地颇广,藏品琳琅满目,有奇珍异宝,有秘籍古籍,有数丈高的傀儡人,数量很多,完好无损的就有数十具。
铁萱儿看得眼花缭乱:“难怪仙君当年会被世家穷追不舍,身上的好东西那么多,谁看了都得眼热。”
杜小草笑容苦涩:“是啊,那时候年纪小,人也傻,不晓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白愚不以为然:“仙君并非痴傻,而是太笃定,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可以保全自身,保住这些身外之物,后来却为情所困,忘了自身安危,否则凭大胤七十二洲的这些蝼蚁,如何伤得了你一根翎羽?”
他一口气说完,还不解气,诘问杜小草:
“如果重来一次,仙君还会不会多管闲事?”
杜小草摇头:“不会管闲事了……”
话未说完,白愚的飞剑已经蹿向秦佑安,直奔眉心,凶险无比。
以秦佑安的身手,本该能躲开,偏偏姜慕白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往他肩头拍了一张定身符,让他一瞬间无法挪动。
眼看飞剑就要刺穿他的头颅,杜小草惊得身形遽变,尺长的鸟喙坚硬锋利,咣一声撞开了犀利的剑锋。
白愚气得冷笑:“仙君还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再管闲事,身体很诚实嘛?”
“他不是闲事!”
“他当然不是闲事,是祸害!你只要跟他藕断丝连,就没有安宁的时候,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再怎么执迷不悟,到了如今,也该看明白了,当年有人利用他给你设圈套,你被一个‘情’字迷了心智,才落得陨落东凫,现在你的处境依然凶险……”
“所以呢,你就要杀了他,或者逼我亲手杀了他?”
杜小草的语气愈来愈冷冽,白愚反而笑了起来:“暂时先留着他吧,他对你还有点用处。”
白愚的目光落在杜小草的缓缓缩回的鸟喙上,惊艳赞叹。
在钦天司的时候,她跟小宫女对峙,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幻化出九色妖鸟本体,此刻却因为秦佑安的“遇险”,莫名成功了。
秦佑安脱困,没有理会口出恶言的白愚,转身怒视背后偷袭的姜慕白,箬衣剑森然震颤。
姜慕白果断后退两步,拱手赔礼,撇清说他并没有恶意,都是为了“仙君”的道行能更进一步。
“看看吧,已经成功了,你是东道主,得帮忙摆一桌宴席庆祝。”
他说得喜笑颜开,噎得秦佑安面色难堪,瞥了沉默不语的杜小草一眼,转身离去。
刚走近他住的别苑,一个许久不见的女子冒了出来。
天水赵氏的贵女,赵云澜,说是来送还赵氏珍藏的仙君遗物,顺便拜访仙君,当面向仙君赔罪。
秦佑安冷笑:“凭你也配向仙君道歉?让你当家主的伯父来,都是敷衍仙君,让你们赵氏的轮回老祖亲自来白帝城,当面交出仙君的遗物,包括那枚轮回印,才算有诚意。”
赵云澜笑得意味深长:“秦世子何必强人所难?仙君当年的遗物,赵氏愿意尽数归还,再添几倍赔偿亦可,唯有轮回印,此物对若吾仙君无甚大用,对我们各家的老祖性命攸关,何必非要收回呢?”
“当年你们强抢,如今还要霸占不还,好大的脸!”
“当年的事千头万绪,是是非非揪扯不清,做人做妖都要往前看。”
赵云澜说得理直气壮,坚持要面见杜小草,为她和族弟赵箎的冒犯赔礼道歉。
“不止我们赵氏,还有其他世家,陆续也会过来赔罪。”
秦佑安匪夷所思,看笑话一样看着赵云澜:“若是仙君不理会呢?”
“如今的白帝城,又不止有一位仙君,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一位不理会我们,我们就去找另一位嘛。”
谁怕谁啊?!
她笑容诡谲,貌似恭敬实则倨傲不屑,笃定杜小草一定会见她。
等秦佑安转身离开,她瞬间拉下脸,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低声怒骂:
“嘚瑟什么啊?一头来历不明的妖孽罢了,又笨又瞎,随随便便就被人诓得死去活来,装什么世外天仙?涅槃转世了又如何,魂魄受损,记忆缺失,自己窝里斗还没斗明白呢,就妄想要挟我们?呸!迟早炮制了这妖孽……”
赵云澜口吐芬芳,婀娜万千地四下闲逛。
在她身后,无声跟着两位王府供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赵云澜的抱怨,任她大摇大摆地在府中走动。
王府前厅,招待贵客的书房里,睿王秦琅宾客满堂。
清一色的恶客,嗡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