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少年看祖母与杜小草聊得投契,不耐又不满,板着脸埋怨:
“祖母,跟她废话什么,她都来了咱们的仙船,用符阵困住她,搜出阴泉之眼,我和族人就都有救了!”
杜小草冷嘲:“我来了你们仙船,你那些族人或许有救,你就惨了,只能等死。”
“小丫头!别吓唬人,看你就不像什么大巫,装模作样的唬人,还敢跟我们天雀部坐地起价,信不信我们扣住你,抽出你的魂魄慢火炙烤……”
他的狠话戛然而止,两片嘴唇再紧紧黏在一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老妪施展神通制伏孙儿,满脸歉意:“让姑娘见笑了,我这孙儿从小没有爹娘管教,宠得无法无天,心肠还不算坏,他这么急迫是担心族人……”
“我明白老人家的舔犊之心,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他这性子,往后出门游历,怕是要吃苦头的。”
“老身回去之后一定严加教导,教他晓得天外有天,不要目中无人。”
杜小草对老妪的印象还算不错,来了巫疆就得入乡随俗,跟讲道理的人讲理,跟豪横的人讲利弊。
当年的若吾仙君,就没悟透。
她告诉老妪:“我在险滩还有些琐事,你们可以等着,等不及就先回去,我知道去朱雀部的路。”
她说得清淡,被禁言了的少年哪怕不能开口,脸上的讥诮几乎能溢出来。
这野丫头到底是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这时候了还不明白她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天雀部宰剖了?
以为这艘仙船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腹诽得很大声,木呆呆看着杜小草原地消失不见。
这下不止是他,连老妪都惊住了,头一回遇到能无视仙舟禁制,来去自如的凶人。
巫疆之大,辽阔无边,却又群魔无首,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厮杀惨烈,稍有不慎就有灭族之祸,千万年来沉淀的仇恨盘根错节,无法破解。
朱雀部最引以为傲的,是族中和谐,绝少有勾心斗角之事,偏偏最近数十年,族中之人接二连三变成活骷髅,事先又毫无征兆,有时候一夜醒来,浑身血肉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具白惨惨的骨架。
强大如天巫,一只手臂也变成了骨头,这让朱雀部上下惶恐不安,朱雀天巫不止是天雀部的主心骨,还是巫疆的定盘针,决不能出丁点纰漏。
凶魂谷还凶名在外时,天雀部就屡屡派人来摸虚实,搭进去的人命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熬走了老船夫,熬空了满山坳的凶煞阴灵,想要趁乱搬走阴泉的时候,又冒出个“火羽萱”!
老妪召集所有跟随而来的族人,“这几日盯牢了那位姑娘,但不要打扰她,让她去做自己的事,等她忙完了,一起返回天雀部。”
众人应了,女装少年却不服气,千方百计地溜出仙舟,跑到楹娘酒铺里。
迎面就撞见天芒族长牵着他的那个蠢儿子,一脸失而复得的欣喜,父子俩都笑成了大傻子。
女装少年冷嘲:“这种累赘儿子还来救他干嘛?你能救他一回,还能救他一辈子?谁让他没自知之明,投胎做了你的长子?天芒那些大巫、老巫能容得下他才怪,死定了!”
这么扎心没眼色的话,虽然是实话,却难听得让人失控,天芒族长沉着脸没说话,他儿子勃然大怒:
“原来你这个不男不女、不死不活的狗东西!就你那副尊荣,哪来的脸瞧不起我?我就算死了,也是顶天立地地好男儿,你呢,身上穿的什么东西,丢死个人!”
一方拉开巫弓,一方怒目圆睁,摩拳擦掌地想要打架,身上的灵晕灼灼暴涨,卯足了劲要让对方好看。
天芒、天雀都是巫疆数得着的大巫部,都有活着的天巫坐镇,谁也不憷谁。
楹娘担心他们打起来没个轻重,殃及酒铺,伤了其它酒客,抬出舟子来弹压:“他马上就回来了,那竹篙打人可疼,你们先想好了。”
女装少年不以为然,他初来乍到,还没领教尝过竹篙炒竹笋的滋味,天芒少族长却很畏惧,拉着父亲去了一旁,嘴里还嘀咕:
“让你嚣张!等着倒大霉吧,那个老巫婆也救不了你!”
围观众人表情各异,天魃部的年轻人也扯了扯嘴角冷嘲,偏女装少年自信满满,一门心思生擒杜小草,抢回阴泉之眼不算,还能拿回那艘楼船,那不是朱雀部的财产,是他母亲的奁产,他舍不得。
除了这些东西,杜小草身上还有芥袋,还有法器,都是好东西,看得他眼馋。
他打算仙女试探试探,如果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就丢给祖母和天巫去应付,如果是虚张声势,就怪不得他下黑手。
杜小草坐在窗边,一边喝楹娘酿的米酒,一边打量女装少年,猜测这身衣衫特别淬炼过,对他的骷髅之体有温养用途,所以那么爱面子的人,日日穿在身上。
她问天芒族长:“像他这种活尸,要比凶魂谷中的金尸更值钱吧?”
“是,价钱要贵十倍不止,所以天雀部严禁这样的族人出远门,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天雀部像他这样的族人数量很多吗?”
“不多,也不少,起码有几百号人,男女老幼都有,天天蹲在巫部祠庙里哭嚎,瘆人得很。”
“天雀族长忒心善了,像这样拎不清爱惹事的活尸,提脚卖了多省心,还能得一笔银钱。”
“姑娘说得有理,回头我就去跟朱雀天巫提一提……”
两人一唱一和,一口一个“活尸”、“卖了”,气得女装少年满脸铁青。
杜小草还奚落他:“好好爱惜你这身尸骨,磕着碰着就卖不上价钱了……”
女装少年气急,手中团扇滴溜溜旋转,无数绣花针一般的利剑激射而来,如暴雨梨花,杀机毕露,直奔杜小草周身各大窍穴。
杜小草怡然不惧,随手一拂衣袖,手中便多了一把翎针,尖芒上还涂了绿幽幽的毒液。
她看在眼里,笑容却如春花初绽,丝毫不见瘟色。
少年却心头剧震,脚下蓦然发力,平移了数尺,惊魂甫定地回头去看,一柄竹篙重重击中他刚刚站立的位置,稍微逃得慢一些,就被拍成肉泥了。
“小兔崽子!好狠毒的心肠!一言不合就敢杀人,家里有天巫了不起是吧?今天我拍死了你,看你家天巫能不能让你起死回生!”
舟子脾气暴躁,追着少年一顿乱拍。
少年吓得肝胆俱裂,一路拔腿狂奔,落脚之处的青石板全都裂开成蛛网形状,明显是加持了符箓之力,否则绝逃不过舟子的穿云手。
他眼中怨愤,嘴上还不忘撂狠话:“你死定了!等我家老祖来收拾你……”
舟子还要再追撵,杜小草拦住了,拾掇熊孩子不急在一时,往后有的是苦头给他吃。
当务之急,是解决舟子自己身上沾染的麻烦,他这些天因为祠庙消失、凶魂谷几度反复,下了大气力维系险滩小镇的治安,护住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受他恩惠的未必感恩,感恩也多半没本事回报他,记恨他的人却不依不饶。
尤其是那些出身煊赫,一时吃瘪的二代巫,在困阵消失不见,外面的帮手涌进来之后,立刻就开始反扑。
杜小草从他身上找到了至少三种追踪符文,高妙又隐蔽,就等他落单了好报仇。
她一一指给舟子看,却没有帮他破除掉。
“你现在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香饵,要示敌以弱,把暗藏杀机的人全部钓出来,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