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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出了店门,秦佑安依然余怒未消。
小伙计的用心他明白,无外乎是嫌弃鄙夷,想让他知难而退,碰巧端木麟也来光顾酒铺,他就顺水推舟了。
这个端木麟开口就提及“天妖族”,一眼就看破杜小草的真身,绝非等闲之人,差一点点就让他得逞,抓走了杜小草。
现在杜小草有惊无险,端木麟却被削掉了三根手指,如果没有秘法重新接回去,修为必然受阻。
杜小草心情激荡,原路返回唯我阁之后,立刻瘫坐在窗前的软塌上,忿忿叱骂:
“这个端木麟太狡猾了,心肠也坏,居然想把我抓走……”
秦佑安默然,陪她一起坐在窗前,肩并肩舒缓心情起伏。
已经过了子时,本该夜色寂寥,灯火阑珊,东南方向却有人家在放孔明灯。
起初只是零零星星,一盏一盏地放灯,渐渐地越放越多,成千上万盏橘白色圆顶灯盏唿唿飞上天空,如蚂攒簇,照得偌大天空恍若白昼。
哗然惊叹之声传来,杜小草也忘了刚才的凶险,津津有味地看。
客栈房间内,一时无言。
秦佑安盘腿坐在榻上,专心复盘,推测端木麟的修为和背后隐藏的势力,天妖师父,大隋皇子,修仙俊彦,看似阳光和煦,实则心机深沉,还能一眼看破杜小草的真身……
他能做到这一步,绝不会是凭借修为和眼界,而是靠奇诡的法宝或者旁门神通。
唯一庆幸,是大隋和大胤隔得足够远,端木麟再愤懑不甘,短时间内也无法横跨过来。
秦佑安捋清头绪,心情放松,拉开房门喊人送茶水进来,却意外看到唯我阁的掌柜领着几位扈从守在门外,人人脸色焦灼,看到秦佑安出现,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神态惊喜:
“世子回来了?我们正担心着呢——”
掌柜如释重负的语气,让秦佑安稍显歉疚,想解释自己为何忽然消失,又无从说起。
好在掌柜识趣,没有追问他去了哪儿,为何深夜不归,确定他和杜小草都平安无事以后,就叮嘱众人好好守着,万勿大意。
“河东城并不太平,海边接二连三出乱子,琅琊王氏那边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嫡系旁支的公子,半年就栽了七八个,咱们虽然有槐祖镇着,大事没有,小事就得靠自己谨慎,一个疏忽就没命了!”
众人觳觫,本来还想抱怨几句的人也咽了回去。
今夜无人深眠。
一场三短的打更声响起时,天上的孔明灯渐渐止住势头,老掌柜惬意地打了个哈欠,想要去睡的时候,门外涌进来两拨客人,气势凌人。
老掌柜常年不苟言笑的脸,板得更加端方,二话不说回绝了他们入住的请求。
“几位客官,非常抱歉,本店已经住满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bang一声扔过来一锭紫金,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一圈,沉甸甸地紫光萦绕,足够包下唯我阁最顶尖的上房三个月。
另一拨客人依样画葫芦,也扔过来一对硕大的金元宝,神色淡然地仿佛扔的只是铜钱一般。
“掌柜的,够不够?不够还有!”
老掌柜苦笑:“确实没房间了,几位囊中丰厚,去任何一家客栈都会被奉为上宾。”
“睁眼说瞎话,我们来你这儿就吃了闭门羹啊。”
老掌柜眼皮一颤,晓得遇到棘手的硬茬了,眼前这些人就算不是找麻烦的,也会凭空变成麻烦。
烫手的山芋必须扔,烫手的银钱不能挣,他毫不通融地摇头:
“实在腾不出空房了,总不能因为几位出钱多,小店就半夜三更撵走其他穷客,腾出房间做买卖吧?传扬出去,小店的招牌就砸了。”
“掌柜的莫要误会,这元宝不是给你的,是给肯腾出房间给我们的好心客人的。”
“是啊,银钱晃人眼,说不定有人肯拿钱让出房间呢?”
老掌柜面色尴尬。
这伙人一不砸唯我阁的招牌,二不逼着他这个掌柜做恶人,出手就是紫金大元宝,他不动心,房客里住着的“买卖人”动心啊。
千里颠簸为求财,只是让出房间就有一笔大钱,拿了钱去住其他的客栈,哪儿睡觉不是睡一觉呢?
唯一说不通的,就是眼前这两拨客人,为何执意入住唯我阁。
老掌柜目光闪烁,嘴上客气无比:
“几位客官稍等,我这就去调停。”
半盏茶的功夫,客房就腾出来了,还是上等的屋舍,入住的豪商天亮就会退房启程,听闻有人重金求腾房,当即就起床收拾行囊,去后厨吃一顿宵夜兼早餐,披着星星赶路出城。
老掌柜把双方都安排妥当,睡衣也磋磨得差不多了,索性去庭院里散步。
他派出去查看孔明灯飞天的扈从,始终没有返回,也没有在空中燃放烟花弹求助,猜测已经变成尸体,无声无息被处置了。
老掌柜犹豫再三,另派了三人出去查看,自己转身去见秦佑安。
“世子,天上那些孔明灯有古怪,暂时还没查探清楚,刚才客栈又住进了两拨面生的豪客……”
秦佑安闻弦歌知雅意,“劳烦掌柜费心了,我会小心的。”
杜小草收拾妥当,依着贵妃榻准备入睡,临睡前还瞥了一眼窗外的那棵紫槐,唿唿拔高的部分又离奇地缩了回去,夜色中跟一大片槐林混在一起,毫不起眼了。
她一时兴起,掐了个古拙的法诀,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催发草木之精。
还没成功呢,楼下窗台上忽然探出一颗硕大铮亮的脑袋,戏谑地揶揄她:
“小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想情郎呢?”
杜小草呸了他一口,咣一声关紧窗户。
她不怕光头难缠,是怕秦佑安正在气头上,箬衣剑出鞘无情,直接把这人的脑袋给削了下来。
好在那人只是随口花花,没有上赶着作死,眼见窗户关死了,闷闷跟同伴抱怨:
“大胤的小姑娘,灵性是灵性,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
“再暴躁,能有咱们在海上遇到的那位暴躁?要不是咱们腿脚快,潜得深,现在已经被王八分食了!”
“哈哈!王……八!”
夜色之中,孤楼之巅,一行靠着砸金锭入住唯我阁的豪客,笑得恣意畅快,笑声压住了檐下滴水铃的叮啷之声。
一缕微不可查地劲风飞掠而至,转瞬掠至窗前,掠入房间,直奔笑容龌龊的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