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似乎是不肯相信这个噩耗,满脸震惊地呢喃自语:
“怎会如此?何至如此?!”
无人应答。
杜小草躺在客栈的藤椅上,竭力睁开眼,眼前是秦佑安的脸,微笑询问她:
“小草,再过半年你就及笄了,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
杜小草忽然分不清醒来梦里。
火翎剑感受到主人烦躁的怒意,无声浮现在她身前。
秦佑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白愚拖住后衣领,拎到身后藏起来。
整个客栈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杜小草,明明她衣饰穿戴容貌都跟之前别无二致,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奇诡。
尤其是她此刻的眼神,像极了之前逃窜而出的凶妖,哪怕是秦佑安和吕文昭,都有些不敢直视。
杜小草没有收起火翎剑,重新让它缩回巴掌长短,悬挂在腰间。
再晚些时候,有睿王府的侍从前来寻找秦佑安,身边还跟着个小太监。
杜小草泠泠看着他们,没有问什么事,自顾在客栈中散步。
铁萱儿站在阁楼栏杆后,一眼就认出了跟随小太监一起前来的中年贵人,居然是陇西唐氏家主的胞弟,唐安。
几天之前,在狐尾镇的酒铺里,唐氏少家主唐潜死于非命,虽然并非他们这些人杀的,却是那个粉袍怪人为了嫁祸他们杀了的。
此刻唐安前来,用意明显,就是想弄清楚自己侄子的死因。
铁婉娘身为那座酒铺的女主人,挺身而出,把当时的详情娓娓道来,既没有卖惨哭诉,也没有夸大其词,有一说一的态度,颇得唐安赞赏。
铁婉娘这边,对年过三旬,气度翩跹雅正的唐安,也是颇有好感。
白愚冷嘲:“好大一个下马威!这白帝城的皇帝,是真糊涂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呢?”
众人不解其意,唯有吕文昭叹气。
唐安私底下的来意毫不遮掩,但他明面上的身份,确实仙帝派来的特使,负责嘉奖“堪舆使”,这个差事早已名存实亡,相当的不合时宜,却也曾经是钦命下来的。
仙帝以此为幌子示好,无可厚非,让人腹诽的是他派来宣旨的人。
唐安,他的嫡亲侄儿唐潜,刚刚在狐尾酒铺嚣张跋扈,想要构陷铁氏一族,冒冒失失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死无全尸。
这个芥蒂横在眼前,怎么样也不能其乐融融。
唐潜虽然只是唐安的侄儿,却是在白帝城长大的,自幼就养在他这个叔叔膝下,感情深厚,比亲儿子不差什么。
唐安本人,在白帝城中的口碑也是极好,形貌、才学、家世皆出众,为人热心公道,十年中就有三次冒着被罢官的风险,犯言直谏,不惧博陵崔氏淫威,庇护住一批被崔氏残害的良臣后人。
朝野之间,对唐尚书都是赞誉有加,风传他又要加官进爵,可惜被妖鸟作乱耽搁了。
吕文昭援引他祖父对此人的评价:玉树麒麟儿,遇事审时度势,不冒进,不畏怯,该韬光养晦就隐遁,该挺身而出就舍身。
可惜他那个侄儿纨绔不争气,只知道羡慕叔父的一呼百应,却没有学会叔父的心智手段,死在了荒郊小镇上。
白愚听罢,不以为然,反诘吕文昭:
“唐安既然能得你祖父‘玉树麒麟儿’的评价,就不是什么低调之人,又是陇西唐氏家主的胞弟,一言一行备受关注,还怼上了博陵崔氏,为了防止被针对,只能怂恿侄儿桀骜跋扈,自污名声。”
唐潜不但是他亲侄子,还是唐氏未来的家主,这般安排,实在有欠妥当。
唐氏明明有个现成的纨绔人选,唐衍,凭他在焦溪村强抢村姑的做派,就知道是个混账,身份上,虽然是家主的嫡子,却是次子,够尊贵又不是顶尖的尊贵。
白愚分析完了,一言概括:
“唐氏现任家主两个嫡子,一个死了,一个废了,剩下一个唐圭,是庶子又身份尴尬,跟家族离心之人,怎么看都不是下一任家主的好人选,这个唐安,多半要出头争一争了。”
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各有各的说道。
白愚说得热闹,没发现秦佑安和吕文昭都用怜悯的眼神打量他。
他身在此山中,条条道道都思虑到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唐安这种心思深沉之辈,哪怕被仙后和博陵崔氏当了枪使,不得不来客栈走一趟,当个不尴不尬的宣旨官,他也可以公事公办,念完了就走,偏偏他不走,对着铁婉娘殷勤备至,主动替她开脱过错,仿佛死在狐尾酒铺的人不是他一手养大的亲侄子,而是一条动辄咬人被杖毙的恶犬。
吕文昭笑得大声:“白公子要当心了,你不一定能当上铁柱国的女婿呢,唐安的发妻两年前过世,正是该续弦的时候,又是有机会正当家主的时候,如果能娶了铁柱国的掌上明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白愚的脸色已经黑得如墨汁。
铁婉娘呆住了,没想到唐安的亲切热络里还有这么一层意味,赶紧摆手否认:
“唐安想要跟铁氏联姻,我有好几个堂妹待字闺中……”
“你也说了是堂妹,侄女怎么能比得上嫡亲的爱女?”
吕文昭笑得像偷吃了鸡仔的狐狸,一瞬间想透了太多的诡计,原来不止是他祖父看衰太子,唐安这些世家豪阀也不看好秦承钧。
铁婉娘现在的身份,还是“有夫之妇”,她跟她的白眼狼丈夫决裂了,却始终没有办妥合离文书。
任何人想要求娶铁婉娘,都绕不开她的白眼狼丈夫,这丈夫不死,铁婉娘难嫁。
白愚有杀心,唐安也有。
那白眼狼丈夫又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想要杀他,就要先废太子。
吕文昭提醒铁婉娘:“咱们在迟来客栈的消息瞒不住人,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派人来接你去东宫,无论是用你父亲的名义,还是用你丈夫的名义,都很难缠。”
他瞥了一眼铁萱儿,“姑娘是留在客栈里,还是去跟你叔叔复命?”
铁萱儿面色迟疑,犹豫再三决定留下来,“我若回去了,姐姐在此地的消息立刻就瞒不住,等他们真的来接姐姐的时候,我再跟着回去吧,顺便帮姐姐打探消息。”
“如此辛苦萱儿姑娘了。”
吕文昭随口道谢,继续去跟旁人说话,被撇在一旁的铁萱儿满心凉凉,想不通自己绮年玉貌,怎么就处处都被堂姐压下去了,谁都不肯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