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就是这么想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综合各种信息得出的结论,由不得她否认。
“姑娘,像你这样年轻貌美,一看就没什么做买卖的经验,还巴巴跑过来摆摊的女孩,心里想什么,婶子我门清,婶子我在这儿做了七八年生意,见得多了,好心劝你一句,别痴心妄想,高枝没攀上,反被人白白占了大便宜。”
她随手指了指周围树荫下的三个俏丽巫女,“都跟你一个目的,隔三差五就有一拨犯糊涂的。”
杜小草苦笑分辨:“婶子,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摆个摊。”
“正经人谁像你们这么摆摊,俺们摆摊是为了赚钱,一个铜子都舍不得浪费,你们倒好,为了一个适合骚聊的位置,出手就是一个大元宝,万一你生意不好,一整天也赚不回这个元宝,生意是你们这么做的?”
杜小草无言以对。
好吧,她确实不是正经来摆摊的,她就是来看个热闹的。
卖花娘子絮絮叨叨,说她这摊子,也算不得多么正经,全靠不正经骚聊的男人赏光,买花赠给有意上手的傻姑娘。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俺们这花卖的也黑心,三天不开张,开张吃十天,已经有人中意你,准备过来搭讪了,祝姑娘你心想事成,早早飞上枝头,记得照顾点咱的小生意,谢了!”
卖花娘子声音越来越低,远处一个形貌出众的年轻壮巫走近时,戛然而止,彻底没声了。
杜小草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她闲极无聊摆个摊,还能遇到登徒子。
说登徒子也不太准确,人家始终客客气气,没有言语冒犯,也没动手动脚,还出言约束身后跟着的扈从,不准他们口无遮拦说荤话。
杜小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一早就撇清了。
“我这就只卖符咒,不收花草,公子是体面人,一定不会为难人。”
一番话嘎嘣脆,说得那人一怔,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姑娘误会了,我也只是买符咒,不送花,不是登徒子。”
“如此甚好,公子挑挑看,我给你打八折。”
那人轻笑:“姑娘好意心领了,但也看好了,我不是天卜部的贵人,也是来这边闲逛的,别打了折之后,觉得吃亏上当。”
“看到了,你的巫纹不是龟甲也不是铜钱,肯定不是天卜部的人,我刚才想进天卜城逛一逛,被堵在门外一顿羞辱,对天卜部的人没什么好印象,他们真来买,我给打十二折。”
那人哈哈大笑,“姑娘直爽,是我辈性情中人。”
他边说边蹲下身,扫了一眼摊位上的各色符咒,越看越迷醉,“姑娘这些符咒,是自己画的,还是替旁人卖的?”
“自己画的。”
“姑娘好手艺。”
“一般一般,谬赞了。”
正说着话,旁边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七八岁的顽童,跳脱得有些过分,一路走过,闹得鸡飞狗跳,猴子一样跳到年轻人肩头,口称“兄长”。
被唤兄长的年轻人满脸宠溺地扛着弟弟,允诺给他买糖葫芦吃,让他暂且消停一会,等他采购一些符咒,再回家里去消暑。
顽童不屑:“这儿能有什么好符咒,都是骗纸,骗钱的。”
杜小草翻了个白眼,连分辨都懒得,符咒摆在那儿,爱买不买,不买滚犊子!
她这些符咒,从符纸到丹砂,到笔法,都是极品,买到就是赚到,过了这个村没了那个店。
稚童的兄长也算是识货的,没有胡乱开口砍价,挑了十张雷符,十张辟邪符,十张缩地符,外加十几张杂符,林林总总一大堆,算账的时候,要一嘟噜金元宝。
旁边的卖花娘子傻眼了,不敢信杜小草售卖的符咒这么值钱,怀疑眼前的男子是大尾巴狼,为了博得美人心,一掷千金,买符咒是假,哄人开心是真。
这么舍得下本钱,就算是真·登徒子,也值得试一试。
卖花娘子满眼亢奋,恨不得陡然年轻二十岁,好勾搭眼前的阔绰贵人,这人不但阔,还俊,脾气还温柔,怎么看怎么舒心。
贵公子好说话,旁边跟着的稚童是个狡猾的,充大人砍价:“小姐姐,你今天生意刚开张,开门大吉,第一笔生意惯例是要打个大折扣,招徕更多客人,薄利多销,买的人多了,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姐姐你说对不对?”
小大人说得一本正经,杜小草忍笑点头:“你说得对,我格外馈赠一张息壤符,激发以后,可以让大活人变成一堵墙壁,连气息都一并隐匿。”
杜小草从芥袋中拿出一张泛金的符咒晃了晃,看稚童蹙眉沉思,又添了一句:“若你们觉得不值,就不要这张符咒,我给你们减去一个元宝。”
“不必了,姑娘,我要这张息壤符,听你所说,它同时具有物化、隐匿、防御三种功能?”
杜小草点点头:“危急时刻,你原地变成一滩泥,连气息都跟泥土一般无二,追你的人很难发现,就算用刀剑胡乱劈砍,只要没劈砍到你的要害,一样能躲过去。”
五行之中,土是防御力最强悍的。
顽童是个小熊孩子,鸡蛋里挑骨头,说杜小草的息壤符不能进攻,只能被动躺下,躲避兼挨打,憋屈。
杜小草哭笑不得。
这孩子虽然熊,颇有见识,还刁钻。
世间所有法宝、符咒,都重攻伐胜过防御,但是注定打不过别人的时候,能隐匿、防御的符咒,就是保命的东西。
熊孩子不懂事,他的兄长很懂事,收下了这张淡金色的息壤符,递给杜小草一嘟噜金元宝,金灿灿的晃花人眼。
生意完毕,熊孩子兄弟俩离去,杜小草把金元宝收进芥袋里,这生意,便宜买家了,她半分钱没赚,厚道的人没人肯信。
在她旁边做买卖的卖花娘子,啧啧惊叹,冲着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年壮巫伸出手掌,还促狭的颠了颠。
方才杜小草做生意的时候,她跟身边的壮巫打赌,赌年轻贵人是真心买符咒,还是来撩妹。
她押真心买符咒,男子押撩妹,结果出来,人家买了符咒扬长而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中年壮巫输了,却不肯乖乖赔付彩头,摇头嘴硬:“现在走了,说不定回头还再来呢。”
卖花娘子冷笑,指了指前方云海中的巨大鹰隼,稚童连同他的兄长、一众扈从,全都站在隼背上,飞离了这座城上城,不可能再折返。
身为外来客,不可能天天来这片广场捡漏,杜小草也不会每天都来卖符咒,一次错过,下次再要见面,不知道猴年马月。
然而中年壮巫就是抵赖,死活不肯拿银子出来。
卖花娘子勃然大怒:“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是个坑,别放屁给钱!”
中年壮巫苦着脸,吭吭哧哧掏出一个小元宝,不是金的,是银的,依然心疼得眉心紧皱。
卖花娘子唾了他一口:“瞧你那点德性,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了,下面的天巫城最近很乱,你就别住客栈了,去我的小院凑合几天,安全也便宜。”
中年壮巫感激涕零:“我谢梅娘子,梅娘子是天巫城一等一的大善人!”
“油嘴滑舌!赶紧滚去办正经事,傍晚的时候来接我!”
“……”
中年壮巫飒然远去,撇开他的抠搜,人倒是倜傥风流。
杜小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旁边的卖花娘子紧张起来,大声劝她:“姑娘,千万别被他这副臭皮囊迷晕了头,穷鬼一个,拎起来榨油都榨不出几两……”
卖花娘子犀利俏皮,三言两语就把倜傥壮巫的跟脚说清了,是三百里外一个小巫部的族长,这趟来城上城,是想给大儿子买一件品相好的藤甲。
“凭他那点家底,哪儿买得起那玩意?瘦驴非要拉硬屎,可不就难受了?我姐姐当年也是命苦,看上了这个空壳混蛋,跟着他吃足了苦头,前年撒手去了,撇下两个苦瓜孩子,跟着这废物爹活受罪!”
杜小草听得莞尔。
藤甲这种东西,确实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哪怕是一个小巫部的少族长,也是奢侈品。
刚才那倜傥壮巫,为了替儿子弄到这么一件保命的东西,一年到头钻营,但凡能挣钱的地方,都不肯错过了,抠唆攒了三年,勉强凑够了这笔银钱,这趟来城上城交定金,三日后取货。
再怎么艰难,总算心想事成。
卖花妇人嘴上不饶人,心里替姐夫和外甥开心,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还嘀嘀咕咕告诉杜小草:“男人兜里不能有闲钱,钱多了就要作妖,这三年他心里想着藤甲,有钱也不敢乱花,现在藤甲到手了,我姐姐也走了两年了,怕他生出花花肠子……”
妇人晃了晃手中的小元宝,一脸得意,心情舒畅得让人发噱。
杜小草的符咒要价太高,一时半刻没有生意上门,卖花娘子也是时刻要宰人一刀,两人的摊位又离得太近,闲极无聊继续闲聊。
“我这姐夫,本来天赋极好,那年来天巫城,不知怎么得罪了城中贵人,被打得伤了根本,外表看起来没有伤筋动骨,修仙前程没了,这才不到四十岁,心气就衰成这样,十年之前,他半点不抠搜,出了名的倜傥风流,为人仗义,交了许多朋友,出了事之后,日月磋磨,就成了眼前这样,让姑娘你见笑了……”
她姐姐千挑万选的男人,因为要护着她姐姐,生生被人打废。
曾经的意气风发,全成了笑话,翩跹气度不复以往,心气也一再懈怠,为柴米油盐,为巫部传承,为一双儿女,他低下了头颅,弯下了腰杆,变成一个常年在山林中猎兽采药的穷巫,一个见到夺妻仇人低头远避的怂包。
卖花娘子呢喃伤感,杜小草也再次看开张,买主居然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倜傥壮巫。
杜小草傻眼,搞不清这人是真识货呢,还是真识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