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浑身僵涩,不信外祖会这么坑害自己,终究是至亲,虽然来往不频,血浓于水吧?
秘境之主冷笑:“你外祖身边,并非铁板一块,他养了七八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还听到一个传言,说你母亲并非你外祖亲生的,是养女,没有血缘牵绊,出卖起来痛快得很,你母亲明白自己中了牵丝术之后,傻呵呵跑去找他哭诉,反被他花言巧语稳住,暗中通知你祖父过来,再次施展牵丝术,无耻至极,无情至极!”
杜小草懵了半响,苦涩从舌底泛起,不知该如何评价两家长辈的行为。
秘境之主给她说这些,一则揭破真相,二则是提醒她,她跟秦紫胤的千年情殇,多半与此有关。
哪怕在羽界,牵丝术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能顺利施展出来的人就更少,屈指可数,杜小草的怀疑目标被无限缩小。
她心绪纷繁,总也静不下来,拿出若吾小锥绘制了七八张精心符,才渐渐安定,颓然叹息。
秘境之主见她这般,坏心地笑起来,撒盐式安抚她:
“仙君何必嗟叹?凡事都有两面,每一场摧肝裂肺的别离,放眼将来就是久别重逢的欣然——”
杜小草没好气地打断她:“那你说说看,我这番挫折,暗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喜事?”
“首先你知晓了真相,强过蒙在鼓里,距离猜到躲在幕后害你之人是谁又近了一步,如果你一直稀里糊涂,那人就能一直故技重施,一再害你,其次嘛——”
杜小草眼巴巴听着,秘境之主不知道是词穷,还是卖关子,居然中断了,兀自喝酒。
杜小草心中苦笑,秘境之主安慰她的话,要劈开来听。
有些别离,一分开就是永别,有些真相,一旦知晓就是毕生的难堪。
她斜倚在船舷边,远眺前方的滚滚乌云,心情莫名滞重,觉得归家的路越发难走,不知何时才能重返祖地。
便是返了,又该如何面对祖父。
秘境之主猛地灌酒,不大一会儿,脚边就堆满了喝空的酒瓮,熏熏然地对着杜小草吹牛。
“我有一个师父——”
杜小草耳朵竖起,秘境之主这种神秘大佬的师父,任谁都会好奇,她也不例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着秘境之主,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只会纸上谈兵。”
“……”
神转折的言语,让杜小草发懵,忍不住追问他:“他诓骗了你?让你以为他是绝顶的高手?”
秘境之主摇头:“不,他一开始就告诉过我,说他没有任何道行,就是个普通人,这句话是骗了我,他从前是个绝顶的高手,因为心境出了点纰漏,才会看起来像一个普通人,我的过人之处,就是在满大街的普通人里,一眼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
秘境之主吹得活灵活现,脑海中却浮现另一幅画面,他跟在那“普通人”身边十年,从孩童长成了少年,又长成了青年,都没有发现师父是个“高人”。
师父却凭着“普通人”的身份,把他教导成了一方俊彦,他那般渴望出人头地,却不晓得自己已然睥睨同辈。
他的天赋虽然超绝,却有欠缺,师尊避短扬长,让他的修行之路异常顺畅。
杜小草听了他的缺斤短两的描述,大体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秘境之主的师尊万分好奇。
秘境之主难得自谦一次,说他的道行,不及师尊的百分之一。
“我跟师尊之间,悬殊的不止是道行,还有心境,他的心境便是出了纰漏,依然是我望尘莫及的。”
这话杜小草能理解,她很小的时候,就目睹做帝君的祖父长吁短叹,在外人眼里,祖父不应该会有这些琐碎的烦恼,但那不是真相。
以此类推,秘境之主的师尊虽然道行精深,心境圆融,也会有他不为人知的心事。
秘境之主提起师父时,嘴角挂笑,提及他的师兄们,面色和语气就变了。
“他们都嫉妒我,因为我最受师父宠爱,天赋也最好,修炼突飞猛进,师父教导的功法和仙术,很容易就学会了,破镜也快,一路领先,把两个师兄都甩在身后,他们便嫉恨我,背后告我的黑状,说我虽然天分高,品性却差,迟早要惹出祸事,让师父压制我的道行,最好在神魂中下禁制来挟制我,以免我将来为祸天下。”
杜小草呆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种事,旁人不知道内情,是不便插嘴的。
秘境之主愤懑埋怨:“因为他们是师兄,比我入门早,道行却渐渐不如我,觉得不自在,没面子,那心态,就像你们小姑娘,过节的时候,看见其它姐妹都锦绣罗衫,唯有自己破衣烂衫,丢脸。”
杜小草摇头:“这比喻不恰当,应该说过节出门见客的时候,所有的姐妹们都换上长辈们按例缝制的锦绣罗衫,其它姐妹因为身段不够婀娜,穿在身上不出彩,你姿容出众,明明是一样的罗衫,穿在你身上就增光彩,艳光四射惹人注目。”
秘境之主哈哈大笑:“是极!就是这般,我那两个师兄混账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们在我这吃了瘪,就跑到师父面前挑拨,说我越来越桀骜难驯,欺师灭祖就是眼前,必须得下禁制!”
杜小草蹙眉,徒弟再叛逆,那也是徒弟,不是孽障,不是仇家,岂能随随便便就下禁制?
这禁制之下,师徒之间岂能和睦,便是曾经感情亲密,也要生分了。
照秘境之主的说法,他的师尊始终清醒,没被谗言蛊惑,他的大师兄按捺不住,趁着师父闭关问心,使了诡计,把他囚在一处凶险的小洞天里,利用天地规则之力,强行给他下了奴役禁制。
“他做这件恶事的时候,振振有词,不提他自己的私心,扯着师尊的幌子,说师尊道行虽然,却不能施展,教导我的时候,我又桀骜不驯,让师父无奈又没面子。”
杜小草笑道:“你大师兄这般说也有些道理,想一想,你师父教导你的时候,态度略严厉了些,嗓门略高了些,被弟子反手打翻在地,多难堪?”
“我怎么会对师尊做出那种事?!”
“你确定没有做过?”
“没有!”
秘境之主嘴上斩钉截铁,否认得很彻底,目光却有些躲闪,杜小草了然,猜测师徒之间,必定有过一些龃龉,给了大师兄出手的借口。
秘境之主睚眦必报,一看就不是大度之人,受此羞辱,恼恨愤懑,酿出祸事是迟早的。
那师尊终于出关时,三个弟子全都不见了。
秘境之主神色懊丧:“这么多年,听说师尊一直在寻我。”
“你不敢见他?他的修为恢复了没有?”
“恢复了,但我不敢见他,不是因为怕受罚,就是不敢而已,我的两个师兄,至少还有一人活着,他也不敢见师父。”
三个意气风发的俊彦弟子,就此没了下落。
秘境之主沉默了许久,叹息道:“我那大师兄针对我,不止是嫉妒,还有观念纷争,他觉得我是异端,是旁门左道,不够堂皇大气,迟早惹来祸殃,祸及天下,他宁肯拼着被师父责罚,也要替天下人除了我这个祸害。”
杜小草讶异,她认识的秘境之主,除了性格偏执了些,并无太夸张的地方,哪怕在秘境之中杀了许多人,也杀的有名头,这种事搁在道行高深的大佬身上,稀松寻常,不至于被扣上“天下大害”的帽子。
秘境之主回忆往事,又开启自吹模式:
“我当年年少气盛,意气风发,做人做事都锋芒毕露,一路破镜,一路碾压同道,他们前脚还在鄙夷谩骂,后脚我就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势头之大,如江海大渎滔滔不绝,让人自惭形秽,想挡也挡不住,按照这势头,千年之内,我就能横行天下。”
别人被碾压,悻悻之后便也释然,毕竟是不相干的“外人”,他的两个师兄,尤其是大师兄被碾压,便是长长久久日日夜夜的折磨。
“在我出现之前,我那大师兄也是个人人夸赞的俊彦,可惜啊,遇到了我这么个妖孽,注定要黯淡无光。”
杜小草叹气:“弟子不必不如师,弟子连师尊都可以超越,何况超越一个大师兄?你那师兄忒小心眼了。”
秘境之主一口酒刚咽到嗓子,被杜小草一句慨叹激得咳嗽起来,面色古怪地看着杜小草:
“若是我大师兄听了你刚才这句话,只要听第一句,就会怒不可遏,骂你离经叛道。”
杜小草疑惑:“我怎么离经叛道了?难道做弟子的,都要弱于师父?山间野农,养了一个黑溜溜的儿子,都眼巴巴盼着儿子青出于蓝,长大后样样都强过乃父乃祖,师徒如父子,师父每收取一个弟子,当然也是盼着这弟子惊才绝艳,不但能继承衣钵,还能更上层楼,把师尊的经法发扬光大。”
秘境之主面色放光,哈哈大笑:“谁说世间无知己?你这小丫头就是我的知己啊,可惜我那师兄不知藏在何处,若是让他听到这番话,非气得胡子乱颤不可。”
他瞥了一眼杜小草,唏嘘道:“你祖父一定很宠你,没有给你立那些繁冗的规矩,你说山野匹夫养儿孙,都盼着儿孙光宗耀祖,儿孙们也都幻想着能超过父辈,吃得更饱,穿的更好,置办更多的良田豪宅,但绝世高人的弟子,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