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练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剑,见杜小草始终没有开门的打算,便缓缓离开,没有返回他住的小院,径自去了旁边的斩龙台,台上有凉亭,寻常人不敢攀登,怕被剑气所伤,他却是不怕的。
除了因为道行暴涨,还因为他是元龙仙帝,身上有龙气庇护,在此地可以砥砺根基。
胖嬷嬷姗然而来,极笨拙的身体,走起路来却显轻盈敏捷,径自来到秦紫胤身后,像个随从一般噤口不言。
秦紫胤视若不见,缓缓登上斩龙台,此地号称云澜一族的镇族之宝,必有玄奥处,他一个外人,能登临已经是福气,各种奥妙,还是不多问的好。
秦紫胤关心的,也不是云澜的宝山,而是云澜诡谲的人际关系,他缓缓问胖嬷嬷:“你们老祖滞留在外,不能回来,全靠你们帝姬一人支撑嘛,万一有强敌——”
“强敌肯定有,只要帝姬呆在祖地,那些强敌也无可奈何。”
秦紫胤点点头,他虽然初来羽界,却出身大世家,七十二洲的世家,每一家的祖地都有自保的手段,云澜这边也不会例外。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所以你们才不许我和秦佑安离开?怕我们道行低微,出门之后被人擒拿,威胁小草出面救援,中了暗算?”
胖嬷嬷微笑:“公子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但我们也低估了公子的道行修为,如你这般,寻常妖部也是掳不走的,我一直想问公子,与你同来羽界的另一位秦公子,如今在哪儿?”
“嬷嬷不用担心他被人掳走,没人能掳走他,他现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闭关,再出来的时候,道行也今非昔比了,不会给小草添麻烦的。”
胖嬷嬷凝视秦紫胤,猜测秦佑安就躲在他的随身洞天小酆都里。
若真是如此,确实很安全。
一客一仆说得热络,话题转移到杜小草其它亲眷上:“之前听小草说,她的外公也是一方巨擘,小草如今孤零零支撑云澜妖部,那巨擘外公不来看一看?”
秦佑安目光闪烁地打量胖嬷嬷,他已经从黑岬的口中知晓,胖嬷嬷是小草生母的陪嫁,对小草生母家族知之甚详,被秦紫胤当面询问,面色却讪讪。
秦紫胤没有退缩的意思,佯装愧疚道:“我初来羽界,认识的人很少,又不便向不知根底的人打听,只能劳烦嬷嬷了,嬷嬷无须顾虑,直言相告即可,虽然你们心中并不认可我这个女婿,我自己是拿你们当一家人看的。”
胖嬷嬷苦着脸道:“公子说笑了,你和我们帝姬的事,能做主的只有老祖,我们下人插不上嘴,至于帝姬的外祖,在帝姬返回的第三日,就登门来看望,帝姬避而不见。”
秦紫胤点点头,嗤笑道:“做了那么卑劣过分的事,还觍颜来看外孙女,怎么,想在外孙女身上再用一回牵丝术?!”
胖嬷嬷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秦紫胤:“公子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真是流言吗?你确定那老东西没对你们帝姬的亲生母亲做过手脚?帝姬父母双亡,一半是他害得!烦劳嬷嬷转告他,当年的事轮不到我管,小草的事也不劳他费心,敢背地里使绊子,弄什么牵丝,我活剥了他的皮!”
胖嬷嬷脸色难看,“公子自大了!凭你还不是我们老祖的对手,老祖对你很不喜,没事别往他跟前凑,真遇见了也躲开,免生祸端!”
“要让嬷嬷失望了,我非但不会躲开,还要上赶着凑到他眼前,领教领教他的手段,也让他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桀骜跋扈的言语,噎得胖嬷嬷脸色铁青,看鬼怪一般看了秦紫胤半响,搞不清秦紫胤哪来的底气。
凭他展现出来的道行,最多在羽界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怼上妖部老祖级别的大佬,丧命是顷刻间的事。
又或者,他另有底牌?
杜小草,或者说若吾仙君的外公,执掌白溪妖部,部族属于水禽一脉,道行高深,心情也倨傲,听闻外孙女游历归来,还带回两个弱鸡杂鱼,当场就怒了,要把人拎出来宰杀了。
云澜的长老十分阻拦,才暂且熄了他的怒气。
如胖嬷嬷这些人,都觉得自家帝姬一时任性,时间长了就会淡了,秦紫胤和秦佑安两人又被圈在祖地,不见外客,最多百年,就蹉跎光了命数,人死情空,一了百了。
秦紫胤的表现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胖嬷嬷这边,虽然不看好秦紫胤与自家帝姬的情分,却也不想秦紫胤胡乱闹腾惹出笑话,缓缓给他解释前情。
“紫胤公子,你是做过仙帝的人,该知道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和帝姬的事,在七十二洲都没落得好下场,何况在羽界这种地方?强求的话,只会伤人伤己,帝姬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不想她落得跟她父母一般的下场——”
秦紫胤气笑了,转身挑了块大黑石坐下,专心听胖嬷嬷说教。
胖嬷嬷无视他嘴角的哂笑,掰开了揉碎了的讲道理,“当年我们小姐……就是帝姬的母亲,执意要嫁给一个出门游历时认识的野小子,白溪部的长辈都不同意,小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执意如此,怎么劝都不肯歇了心思……”
秦紫胤打断胖嬷嬷:“野小子?你们小姐是白溪部的大小姐,见惯了妖部才俊,寻常野小子能入她的眼?”
“我们帝姬不也瞧上了你?”
“我怎么了?千年之前,七十二洲之内,我论家世、论修为、论天赋,都是顶尖的贵公子,放眼天下罕有人能及,你们帝姬喜欢我,不是天经地义吗?便是到了你们羽界,嬷嬷刚刚也夸赞说我算得上年轻一辈的翘楚,你们帝姬的眼光很好,没有看错人,更没有看错我!”
秦紫胤说得铿锵自信,胖嬷嬷无言以对。
秦紫胤说了这么一番话,并非为了自夸,而是佐证胖嬷嬷口中的“野小子”,未必真的是一无是处的赖皮,是他们云溪部为了拆散鸳鸯,故意污蔑人家。
胖嬷嬷理屈,却没词穷,冷笑道:“无论那人是不是野小子,我们老祖瞧不上他,他就该知难而退!”
“你们老祖就是个势利小人!不肯把女儿嫁给没有根基的年轻俊彦,一门心思把她嫁到云澜妖部联姻,活活害死了亲生女儿!这样的无耻鼠辈,还敢觍颜登门说教外孙女,臭不要脸!”
秦紫胤骂得酣畅,一脚踹飞一块大石头,骨碌碌滚动中,就碎成了齑粉。
胖嬷嬷惊得眼皮直跳,她已经尽可能高估了秦紫胤的道行,依旧是小瞧了他,方才那一脚,她和守门叟都办不到!
她惊疑不定地盯着秦紫胤,秦紫胤也明白自己气头上失态了,袍袖一挥,所有石粉消失不见,催促胖嬷嬷继续说当年的隐情。
胖嬷嬷沉默片刻,挑拣着述说当年的窘事,“野小子”确实天赋、道行都不错,白溪老祖一度也是动了心的,还托玄龟老祖帮着占卜,算一算两个年轻人的婚事是吉是凶。
“大凶!玄龟老祖一连占卜了三回,次次都是大凶之兆,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的本命龟甲都裂开了!”
秦紫胤嗤之以鼻:“那头老鬼最擅装神弄鬼,他说的话就一定可信?!”
“我们老祖岂是那种轻信的人,他拼着损耗三千年的道行,亲自为小姐占卜,结果还是大凶!”
胖嬷嬷不满秦紫胤诋毁自家老祖,忍不住透露了些许机密,“那野小子天赋颇高,人也机敏,对小姐也殷勤,我们老祖也不是那种一味攀高鼠目寸光的人,可那卦象那么凶险,他怎么放心把掌上明珠嫁给他?!那野小子虽然不知跟脚,给的彩礼却是全羽界头一份的,我们老祖若真的贪财,岂会不答应他?哪怕最终没能结亲,对他也是好言相劝,从始到终没有出一句恶言——”
“是没有恶言,恶事却全都做了,白溪老祖灌醉那个年轻人,往他身上贴了一百零八道符咒,把人丢进空间裂缝里,十死无生的杀局,到了嬷嬷口中,就成了好聚好散,从未有过恶念?没有恶念尚且斩尽杀绝,有了恶念又该如何?!”
胖嬷嬷惊得浑身僵冷,诧异地诘问秦紫胤:
“有这样的事?公子如何得知?!”
“若要人未知,除非己莫为!白溪老祖黑了良心,坏事做尽,人前还摆长辈的谱,脸皮比鱼皮还厚!”
胖嬷嬷纠结半响,不知道该信自家老祖,还是信秦紫胤。
守门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不远不近地站在崖壁后,冲着胖嬷嬷做了个不甚显眼的手势,胖嬷嬷会意,低低询问秦紫胤:
“公子口中之事,我从未耳闻,不知公子听谁说的?”
秦紫胤冷嘲:“你们老祖丧尽天良,杀人夺宝,以为那野小子死定了,偏他命不该绝,从空间乱流里找到了出口,又杀回来了。”
“杀……杀回来了?!”
胖嬷嬷惊得趔趄两步,自家老祖“杀人夺宝”这件事,其实有迹可循,那人消失前后,族中确实多了一件了不得的宝贝,老祖对外的说法是,那野小子运气好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凭他的本事是保不住的,为免怀璧其罪,自愿把宝物馈赠给白溪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