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不晓得娇媚少女心机手段如何,只看她及笄了还陷在柳眠院做家伎,魏紫却能赶在长成之前脱身去做大小姐,就能分出高下来。
她若去了曲江白氏,怼上魏紫,难有胜算,运气好点当场死了,运气不好还得被魏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死得身不由己。
白石粼也不是善与之辈,当初在焦溪村,杜小草可是亲眼见到他翻脸无情,掐死了万里迢迢来投奔他的痴心侍婢,宋依瑶被嫁给陇西唐衍,被虐打欺辱,被病逝,他这个嫡亲表哥从没吱过一声。
他对魏紫的感情,还不如对宋依瑶。
眼前这个娇媚少女,眉目有五六分像魏紫,在白石粼眼中只有嫌恶,只会提醒他多么的愚蠢,费尽心机娶回来的少夫人,原来只是魏氏的“家伎”,十二岁之前都住在柳眠院的“贱庶”, 他希冀凭“魏氏婿”的身份达到的那些目的,更是天大笑话。
恼羞成怒之下,白石粼只会掐断西贝货的脖子,才不会宠幸她。
若她的容颜与阳翟宋依瑶有五六分相似,又不是魏紫的庶妹,那还有得宠的可能。
杜小草当着娇媚少女的面,有一说一地说了白石粼与魏紫、与他表妹宋依瑶之间的纠葛,“你听完了,还想跟着鸣郎去曲江吗?”
娇媚少女吓得浑身颤栗,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敢了!不想了!我……今晚就逃!”
杜小草被她一个“逃”字惊住,问她:“家伎很容易逃出魏氏吗?”
娇媚少女苦笑:“当然不能,家伎连随意出府的自由都没有,今日是鸣郎想玩野趣,带着我出来的。”
因为老妪来骂人,那鸣郎嫌烦先走了,老妪又羞辱她,抱走了她的衣裳,没有拖走她的人。
阴差阳错,给她制造了绝佳的逃走机会。
事后,鸣郎碍着颜面,也会帮着遮掩,不会大张旗鼓地追寻。
又因为老妪抱走了她的衣衫,也许还会以为,是她衣不蔽体的模样,半夜三更引来路人的觊觎垂涎,把她掳走了。
杜小草有心救人,从芥袋中拿出一套她做侍婢时的衣裳,又拿出一包银两,递给她收好。
娇俏少女又去了一趟埋木匣的地方,把匣子挖出来,用包袱包好,背在身上。
杜小草问她:“你这一走,打算去哪儿?”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总好过在魏氏做家伎……”
月光下,她看向杜小草的目光颇为古怪。
杜小草只是微笑,也看向她。
气氛一时僵持,夏虫唧唧都遮掩不住尴尬。
娇俏少女再次屈身行礼,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形状玄奇的古玉,朝杜小草坐着的大青石旁边走去:“今日多谢贵人援手之恩,此物是我的家传之宝,赠与贵人做个念想,来日山高水长……”
杜小草冷然打断她:“你若再往前走一日,这辈子就到今日了。”
娇俏少女心一横,蓦然捏碎了手中的古玉符箓,赤色浓烟笼罩了前方方圆三丈之地。
但凡被波及之处,竹林当场枯死,干瘪,化为灰烬,地上的灌木和杂草,更是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生长过,四周的夏虫都骤然哑了。
娇媚少女也惊慌了一瞬,怒声壮胆:“怪就怪贵人太心善,太轻信人,你身上的这些好东西,全都留给我做盘缠吧,日后我一定帮你立长生牌位……”
话未说完,周围的赤色烟雾默然消散,杜小草依旧依旧坐在大青石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原来姑娘是嫌我给的东西少了?”
娇俏少女万万没想到她没死,惊咦不定:“这……这……不可能!”
杜小草指了指她的脖子:“这枚白玉符箓,真的是你的传家宝?从前我也见人用过,还是一个不小的世家呢,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应该是凋零了。”
娇俏少女哪里还敢搭话,暗恨自己不该一时贪心不足,若拿了衣衫银两就走,也不会落得现在骑虎难下。
她生怕杜小草翻脸报复她,倒退着往竹林外走,踉踉跄跄的刚走了一丈开外,身后忽然传出冷然嗤笑声:
“早就知道你这贱人不老实,逮住机会就想要逃跑,知道逃奴被抓回来以后,都是如何处置的吗?”
忽然冒出来的人声,惊得娇俏少女觳觫骇然,回头一看,“鸣郎”去而复返。
“你……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这个贱婢没了衣裳,没脸回府,好歹是我把你带出来的,让你这么丢人现眼的跑回去,丢的都是本公子的脸。”
他说罢,目光微眯着看向杜小草。
杜小草也看着他,看似淡然,实则心中的惊骇,不比娇媚少女少多少。
她的五感六识敏锐,但凡有人靠近百丈之内,都会有感应,这个鸣郎却一直躲在旁边,她却毫无察觉……
她想不通,当面诘问:“你用了什么办法隐匿气息,让我都没有察觉?”
“不必隐匿气息啊,这片竹林是一座上古法阵的废墟,可以隔绝窥视。”
杜小草了然,看着他:“魏氏要对付白石粼了?”
“是啊,听你刚才那些话,你跟魏紫和白石粼都很熟?”
“打过几次交道,算熟吧。”
“关系很好?”
“不好。”
“那就不会替他们出头?”
“看情况。”
两人一问一答,话题卡在了这里,鸣郎不满地等着她:“都说了关系不好,干嘛还要多管闲事?”
“因为你忘了问我跟江洲魏氏的关系好不好。”仇人的仇人,有时候就能做朋友
鸣郎皱眉:“魏氏怎么得罪了你?”
杜小草默然片刻,她跟魏氏的纠葛,魏氏跟火羽裴府的纠葛,一时半会说不清。
她斟酌言辞,尽量客观的回答:“魏氏与我的一位兄长关系糟糕。”
“……”
鸣郎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魏氏府邸:“在别人家门口说与人有仇……算了,柳眠院里又能添一个美貌小娘子了,今晚我另有艳福啊。”
他一脚踹翻地上跪着的娇媚少女,一脸嫌恶地讥诮她:“本来打算把你埋在这片林子里,想想又太便宜了你,不如抓回去,交给柳絮院的管事,让他们好好教教你规矩。”
娇媚少女吓得睁大了杏眼,柳眠院和柳絮院,听起来只差了一个字,里面的女子却一个天一个地。
虽然她觉得在柳眠院里受尽欺辱,好歹还能活得光鲜,吃穿用度比得上寻常族女。
柳絮院就不同了,那里招待府中扈从、管事甚至得势的小厮。
一个是伺候贵宾和主子的地方,一个是伺候下人的地方。
柳眠院的姑娘,犯了大错,触怒了贵人之后,宁愿一头碰死,也不肯去拖到柳絮院中,在那里她们这样的女子活不过仨月。
她抱着鸣郎的膝盖央求,求他看在从前的情分上,饶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