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从死对头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劫,心情大好,这一趟出门,死了扈从又如何,丢了财货巫宝又如何,都是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心疼过后,展望未来,他也是熬过大场面的人了,说给师父听,师父都得夸他福大命大好运道。
从前师父就常说,人不栽几回大跟头,就成不了大气候,想要成大气候,就得先栽几回大跟头,顺风顺水能长出参天大树?
相比高湛的意气风发,杜小草反而谨慎得很,她和秦紫胤以“菰巫”的身份出现过一次,之后神隐,天萝部的人也好,春巫部的人也好,都很纳闷,都在寻觅两人。
让高湛没想到的是,杜小草入了城,穿过两条僻静的街巷,溜溜达达一件正经事没干,又从另一边的城门离开了,让他满头雾水。
出城疾行十余里,山壁嶙峋,草木葳蕤。
林间山道静谧,晨曦独有的水雾缥缈迷离,朝霞洒落下来之后,还折射出七彩霓光,看得人赏心悦目。
高湛没心没肺地哼起小曲,还说起传说中“遁入山林”的那些巫部,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根本没那么回事。
“很多都是野巫牵强附会,为了跟其它巫部攀关系,故意撒谎的,即便有些巫部运气好,有那么一两支族人逃走,大部分也湮灭无闻,要么死于凶兽群,要么被沿途的小巫部狙杀,就算运气好,真的找到了落脚之地,为了防止仇家追杀,也得隐姓埋名,几代人过后,就忘了曾经的先祖荣耀,彻底变成了一个新的巫部,什么传承,什么底蕴,都是笑话……”
杜小草顿住脚步,斜乜滔滔不绝的高湛。
高湛生怕他误会,赶紧快进到中心意思:不是内涵杜小草撒谎,是赞叹菰巫部独树一帜,居然真的举族遁入山林,真的熬下来还熬出头了。
“凭恩人你这本事,菰巫部重返祖地毫无问题,就是天蚕部真的很难缠,不如去我们天神殿吧,沙泽地广人稀,领地要多大就有多大。”
杜小草冷笑:“菰巫部是草巫,族人擅长侍弄药草,世代依托大山大泽而居,跑去沙泽干嘛?你们那里的沙海一眼望不到尽头,连粮食都种不出来,去哪儿采药?”
高湛挠头,沙海里真的有药草,却不是菰巫部这种世代山居的人能采摘到手的。
“你们天神殿看着威风煊赫,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还是被人操控的纸老虎,提线木偶一样,凡事身不由己,自己将来如何还指不定呢,专心管好自己吧,你师父拿你当亲儿子养,血祖只是拿你们当牛羊,牛不能耕田,羊不能产奶之后,下场你懂得。”
杜小草说得冷厉,高湛的面色也暗沉下来,他虽然有师父庇护,养尊处优,却不是傻的,知道天神殿的危机在哪儿。
杜小草看他不吭声了,又问他:“你们天神殿的谍子,真的没查到菰巫部半点下落?”
高湛摇头:“菰巫部是忽然消失的,一夜之间,只剩下偌大一座巫寨,里面的人和牲畜、豢养的灵兽,全都不见了,所以才有举族遁入深山的传言。”
“没有发现尸体?”
“没有,巫部中所有活物全都消失不见,所有死物都完好无损,便宜了天蚕部,天蚕部的人,是最不屑‘遁入深山’这个说法的,说菰巫部遭了天谴,死得连鸡犬都不剩下,天神殿成立以后,专门派谍子去调查这件事,不了了之。”
高湛满脸疑惑地问杜小草:“你们菰巫部遁走,怎么什么都不带啊,粮食、药草、腌肉、巫宝,什么都扔下了。”
“若非如此,我们怎么走得掉,那些东西是用来故布疑阵、断后用的,旁人的注意力都盯着这些东西,忙着争抢厮斗,我们才能走得快,走得脱,而且我们菰巫部世代山居,遁入深山并不难受,天萝跟我一样都是草属性巫部,他们却更习惯在平原上生活。”
杜小草说得有理有据,高湛信了,举族遁走何其难,尤其是已经落入下风,周围有强大巫部虎视眈眈的时候,唯有当机立断,舍弃所有能舍弃的外物,又能快速适应新领地的环境,才能存活下去。
杜小草随口忽悠高湛的话,却一语成谶。
在极远处的某个小山坳里,一个宽敞的山洞之中,两个刚刚远道而归的中年壮巫,满脸喜悦地跟老巫们回报:
“族长!我们找到其他族人的下落了!”
“就在春草……天萝城,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他们说,马上就要带领他们那一支的族人,重返故地……”
“……”
山道之上,杜小草走得烦闷了,让高湛闭上眼,拎着他一起上了红妆剑,倏然飞驰千万里。
高湛头一回见识这种神通,对菰巫部愈发佩服。
“恩人有这样的大神通,天蚕部也不足为惧!他们敢龇牙赖账,立刻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一打三分低,我以德服人。”
“……”
高湛被噎得没脾气,强大巫力震慑过后,确实能兵不血刃逼退强敌,美其名曰“以德服人”。
在天神殿珍藏的文献中,只说菰巫部精研药草,医术很好,没说菰巫部的人战斗力无敌啊?
难道遁入深山之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巫宝秘籍?
高湛沉思的时候,杜小草也在想心思,想当年的菰巫部,为何会忽然空无一人,连牲畜、灵兽都一并消失无踪,且没有发现任何尸骨。
人可以走,牲畜、灵兽只能弃了,为了避人耳目不可能大肆宰杀,这些跟人一样会喘气的活物,都去了哪儿?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某种专门吞噬活物的蛊虫,或者邪祟凶煞,唯有如此,才能解释。
可惜了菰巫部,好几万族人呢。
杜小草飞驰了半日,前方层峦叠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浩瀚沙海。
高湛见到这景象,开心雀跃,大咧咧地跟杜小草显摆:
“这儿我熟,哪儿有个沙坑,哪儿有棵歪柳,哪儿能寻到水源,门清。”
杜小草冷嗤:“知道我之前,为何要带你重回一趟天萝城吗?”
高湛摇头。
“还记得你在城中祖巫庙外,随手乱指的那两个人吗?一个卖酒的妇人,一个推车的壮汉。”
高湛依稀有些印象:“怎么了?那就是两个寻常路人,好像还是野巫,畏畏缩缩,被我一指就吓得关店的关店,跑路的跑路,忒没胆色。”
“这俩人,都能无声无息杀你。”
高湛瞳孔震动,不敢置信。
杜小草还补刀:“在城门口,你又嘴上没把门,哂笑我和我的同伴,说我们奈何你不得。”
高湛跪了,“恩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头一回离家远行,眼神不好,冒犯了贵人,我改正,下一次不弄清楚状况,我绝对不再乱说话!”
杜小草正色提点:“不但在外面要谨慎,回到自己家门口,也一样要小心,就你这眼神,我怀疑你身边藏着什么,你根本都不知道。”
高湛被打击得蔫头耷脑,想分辨都无从说起。
他问杜小草:“该不会是天萝城中,到处都是隐藏的高人吧?”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
杜小草轻笑,“你身边也藏着高人啊,在石殿里,明显有人在暗中帮你,是你口中的血祖吗?”
“应该不是,是我师父派来保护我的老巫,血祖的本事很大,凭天萝部的那些人,挡不住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