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自己徒步回家，到家大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
我打开门，里面黑暗一片。
在这片黑暗中摸上墙壁上的开关，“啪”的一声，视线亮了起来。
我的眼睛被一瞬间的光亮被照得有些不适应，我用手背遮挡光线。
“回来了？”
声音低沉沙哑，我看向沙发处。
陆野穿着一件衬衫，领口处没有扣上去，衣角褶皱，模样颓废。他仰面躺在沙发里休息，下巴处好像长了点点胡渣。右手食指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烟雾在他的周围慢慢缭绕着。
“在客厅做什么？怎么不回去休息？酒醒了？”我开口，嗓子沙哑无比。
他起身将烟头捻灭，然后走到我面前。
“做什么？”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安静得像是发怒前的征兆。
他一言不发，将我搂入怀里。他的衣服没有换，身上依旧是酒精味，在深一点，就是烟草味了。
“以后不要吵架了。”他醇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犹如大提琴一般迷人。
我感到眼角涩涩的，眨了眨，湿润了。
我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他，可是却在半途中堪堪地停下来，最终徒然地垂下。
我被他抱着，鼻尖充斥的浓烈的气息，我似乎还闻到了顾琪身上的香水味。
“陆野，”我轻轻地说，“去洗个澡吧。”
他抱着我不说话，我感到无奈，拉着他的胳膊，张嘴道：“陆野，我累了。”
他听闻这句话，慢慢将我松开，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恨恨地看着我，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他眼底的表情是丰富的，有绝望、有悲伤、有不愿、更有，不甘。
不甘？不甘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揣测。
我垂下眼睛，声音轻小：“我累了，那我先去洗澡吧。”
我绕过他，走向二楼，没有回头。
///
浴室水汽氤氲，我仰面躺在浴缸里。
我真的困得不行，眼皮隔几秒钟就要合上。
水面浮浮沉沉的，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门外陆野在喊，在喊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我感觉我要睡过去了，或者，我已经睡过去了。
脑袋一歪，身子一沉，我淹了进去。
我睡得朦朦胧胧的，鼻腔里猛地吸了好几口水，耳边全身很响的水声。我扑腾着，又或者没有扑腾，我已经记不得了。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我感觉我要死了。
也好，死了也好。
有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急切又焦急。
一双手将我从水里托起，然后用一块很大的布将我裹起来，后来我想，那大概是浴巾吧。
他喊着我的名字，语气似是愤怒，又似是绝望。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脸颊，我感到不适，我很想睡觉。
我的鼻腔里进了太多水，我的肺部已经感到异常的不适。
他怎么会这么吵的，我只不过想睡一觉而已，仅此而已。
再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在我耳边远去，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
梦总是没有逻辑的，梦里我总是无法走出悲伤的逆境。
我知道这是梦，可是我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在梦里嘶吼，可是没有人听得到我的乞求。
梦里是黑白的，梦里是绝望的。
梦里的我永远都在循环做一件事情，永不停息，多么恐怖，我要醒来。
///
我睁开眼就是一片苍白。
是天花板，我清醒过来。
转了转朦胧的眼睛，我发现我又进医院了。
视线蓦地落在我的左手边——陆野趴在床沿睡着了。
我困难地抬起无力的左手，那只手的手背上还插着针管。
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生怕吵醒了他。
陆野安静地朝着我睡着，眉头紧锁，我轻轻抚摸过去，却怎么也熨不平他的眉目。他这个人，连做梦都是不开心的吗？想什么呢？别不高兴呀。
这里是一间VIP病房，其实里面有两张床，他却偏偏趴在我的床沿，傻瓜。
门外有敲门声，我闭上眼睛。
我假装熟睡，耳朵却灵敏地很。
在护士进门之前，我感觉到陆野就已经惊醒了。
他宽大的手抚摸我的脸颊，爱惜又温柔。
“陆先生，顾小姐该换药了。”是护士的声音。
他好像没有动，喃喃地说：“为什么还不醒？”
“兴许是顾小姐太累了，再加上心理压力有点大，可能再过一会儿就醒了。”
他粗粒的指腹抚摸我的嘴唇，然后起身让开。
我听见护士衣服摩擦的声音，和药瓶交换的声音。
除此之外，只有陆野的喘息，我听得是那么清楚。
“情况一切正常，除了血糖有点低之外，没有其他隐患了，”护士说，“陆先生不必担心，您昨天那样急忙地跑来医院，连我们院长都有点惊讶呢，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赶忙请来了我们所有的专家科大夫，才知道是您的爱人因为太过疲惫而昏迷了。等顾小姐醒了就可以出院了。您已经守了顾小姐一个晚上了，您也要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陆野没有出声，大约两分钟的样子，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他又在我旁边坐下来，掌心擦过我的脸颊，声音沙哑间夹杂着无尽的绝望：“一一……”那是一声颤抖，是那么明显，“你快醒来，我好怕失去你。”
我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恐惧，就算眼睛看不见，但却依旧震撼心扉。
他拉起我的手，避开扎针处，与我的手十指相扣。
“一一，求你快醒来，我不能失去你……我知道错了，我没想到你会想自杀，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知道我很混蛋，我知道我不该把顾琪认成你，对不起……一一，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弥补我所犯下的错，一一。你为什么要自杀，你就算想离开我，你也不能自杀，我爱你啊一一……”
我终于忍不住了，幽幽地睁开眼睛。
他低着头，抵着我的手指。
他在忏悔他所作的事情，我忍俊不禁，眼神闪过一丝光芒，
“喂，谁说我自杀了？”
——
他瞬间停住了他的忏悔。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满含着还未褪去的悲恸以及此刻的惊讶与喜悦。
“一、一一……”他傻傻地看着我，惊喜万分。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轻笑，用被他握着的手拍拍他的额头，“谁说我这是自杀了？”
“你……你在浴室里……你……淹水……”他说得磕磕巴巴的，大概是还未缓过神来。
“医生都说了，我这是疲惫过度，在浴室这种让人放松的地方，我一不小心睡着了，又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好笑地看着他，忍俊不禁。
他愣愣地看了我几秒，然后用力地拥我入怀。
“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就算你没有那个想法，我也知道我做错了，一一。”
他死死地箍着我，我依旧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
“喂，”我拍拍他的背，“让你去洗澡你当耳旁风了？”
“当时真的太急了，没时间洗澡，我一心想等到你醒来。”他闷闷地说。
“一一，”他又说，“让你对我失望了。”
我望着他身后的墙壁，轻轻说：“你是说那件事情呢？酒前，还是酒后？”
他说：“酒前，我不该和你吵架；酒后，我不该喝得烂醉，还……还……”
“还把我认成了顾琪，要是我再晚一点，你们就说不准……”我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要叹气，”他搂着我，“一一不要叹气，你不要对我失去信心。”
“不是我对你失去信心，”我轻抚他的后背，“你什么时候信过我呢？”
“我、我一直都很相信一一的。”
我苦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那天就不会吵架，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件事情，我也不会一夜未归，然后也不会发生让你以为我自杀的事情了。”
“陆野，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们只能将未来的结果变得更好，”我松开他，盈盈地看着他，“不要去想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哭了，在我面前哭了，他的泪水流淌下来，晶莹的泪珠犹如水晶一般透明。
我伸手拭去他的泪水，将他的脸捧起来，亲吻他的睫毛。
“别哭，以前都是你安慰我，这次换我了。”我轻笑，亲吻他的脸颊。
“我说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忘了吗？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那天离开是因为正在气头上，你不是对我做出偏激的事情，所以选择逃避。借酒消愁这种事情每个人都会干，我不怪你，虽然你把我认错了让我很生气，但是想了想，顾琪和我是双生，再说了，你当时神志不清，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安慰。
“我知道你以为顾琪是我，你说的千千万万个‘我爱你’也是想告诉我。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想着你酒醉后依然想着我，我就会感到温暖。”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气息。
“陆野，我有多么爱我，我知道，你的吃醋，你的愤怒都是因为我，因为你太爱我。你的占有欲有时候让我吃不消，可是如果，如果哪天你不这样了，那大概就是不爱我了吧。”
“不……不会的！我一直都爱你！我永远都爱你！”他急切地说着，气息不稳。
我笑了笑：“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会一直爱我，我也……一直都爱你，陆野。”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的眼睛里依旧闪着泪花。
我抬起头，吻过他的眼睛，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我这一路走来，最在乎的人，最终还是你。不管我在哪里，在哪个场合，在哪个地点，我都会想起你。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吃了一顿饭，一个人看了一场电影，一个人逛了一遍夜市，我从未感觉到那么的孤独过，我现在才知道，离开你，我才会孤独。”
我的声音低沉，像是叙述一个老故事一般。
“我以为我会很坚强，我以为我会抛开你的身影，我以为我没有你依旧可以过得很好，可是没有，这一切都是我所期待的，可是并没有，离开你，我变得一无是处。”
抚摸他的下巴，长出的胡渣刺着我的掌心。
“陆野，早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贯穿我的生命，我的脉搏，我的血液，我的心跳。你爱我，是我前进的方向；我爱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知道你对我也是这样，我爱你的表现或许不是那么明显，但我真的爱你，十分爱你。陆野，你不曾知道，在离开你的每一个夜晚，我的梦里都有你，或快乐，或悲伤，或绝望。我从未忘记过你，也从未将你从心底抹除。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将你从我的世界里剔除，可是我只能做到将你埋藏的地步。你的出现使我的生活变得天翻地覆，你的再现又将我推入爱你的深渊，有时候我会想，你对于我，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吻了吻他颤抖的嘴角，继续说着。
“那是我曾经的想法，可我现在明白了，你对于我，是光芒。”
我想起初遇他的那一天，嘴角扬起了笑容。
“从相遇到现在，你总是帮我渡过难关，就算曾经离开，就算曾经偏执，可是，光芒依旧是光芒，在黑暗的时候闪闪发光。”
我的脸颊蹭着他的脸颊，嘴唇摩挲他的耳垂，轻言细语。
“陆野，你不曾知道，我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的心，就牢牢地拴在你的身上了。我关心你的一举一动，曾以为只是一度的仰慕，到后来才知道，那种感情，叫做喜欢。”
我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吸着。
“陆野，我爱你，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心跳已经不是正常的频率。
“一一。”
像是从深渊里吐出的两个字。
“我爱你。”
他的声音带着细碎的颤抖。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