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方老先生，你先回去吧，朕再跟朕的外甥说几句话！”方老爷退下，皇帝身边的内侍也退下，还关上了门，御书房只剩下皇帝和谢长风两个人。
“风儿，你娘进宫大半天了，你可知道她进来做什么？”皇帝先开了口。“臣不知！”谢长风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突然想跟这个所谓的“舅舅”赌一下气。
“你的那些破家事，都闹到朕这里来了，还敢说不知？不就是个侧室吗？朕封你的云娘做国公世子夫人，等以后你承继了国公位再给她个诰命，行了吧？她又有儿女傍身，怎么连个婆婆喜欢的侧室都容不下呢？”皇帝面有不悦之色。
“皇上，您误会了，不是她不愿意！相反，她说她一点都不介意，她不在意名分，甚至连姓氏都说无所谓，如果不是要‘替母告父’，她都不愿意去自证身份！”
“她什么都不要？那她要什么？”“要臣！”谢长风自豪地大声说，然后又心虚地小声说了一句：“要钱！”他马上觉得不大对，提高声量加了一句：“但她自己能赚！”
“哈哈哈，果然是个奇女子，配得上做方家的外孙女，做我风儿的正妻！”皇帝哈哈大笑，不悦之色一扫而空。
“‘我风儿’？我，我是你的……”谢长风喃喃自语。皇帝却听到了，“风儿，你，你是知道了什么吗？”皇帝其实一直有派影卫保护谢长风，所以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
谢长风也猜到他舅舅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终于明白，他只是个外甥，他有自己的侍卫随从，为什么还要派影卫给他，明明那是皇子才有的待遇。
“风儿，朕不见你母亲，先找你，是因为朕不想强迫于你，朕想听听你的意见，现在朕明白了，你是只要云娘一个，不要其他侧室侍妾的，对吗？即使是朕开口，你也是要拒绝的，对吗？”“是的！”谢长风坚决地回答。
“好！朕佩服你！朕当年就是没有这个勇气对我父皇说这些话，才让你的母亲含恨而终……”皇帝沉默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这样一句让谢长风惊讶不已的话，他没有想到皇帝这样就承认了。
“你不是知道了吗？太医院的档案文书你都偷走了！下次看完要马上放回来，朕这里的东西，是要有借有还的！”皇帝看着一脸震惊的谢长风说，看着谢长风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尴尬。
“嗯，这个，臣，确实是臣的疏忽，臣也不习惯做这样的事……”“你身边有比朕的影卫更厉害的人在，朕就放心了！朕的影卫差点没有保护好你的妻儿，朕是又愧疚又庆幸啊！这个大齐，是朕的，但又不全是朕的，等有一天你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你就明白了！会有那一天的，朕答应了你娘……”皇帝突然落下泪来。
谢长风大惊失色，“舅，皇，皇上……”“风儿不必惊慌！朕一直都有此意，让你到谢家去，让你手握兵权，让你上战场，让你立战功，让你娶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朕算是对得起你娘了！没让你在后宫被养成个废物！谢家，你爷爷，很好地完成了朕给他们的任务啊！”
谢成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想到云娘说的，或许你亲生父亲不把你留在身边正是为了救你的命。“当年您把我送到谢家，是为了保我的命吗？”谢长风问了出来。
“是的，当年是我没用，护不住妻儿，你的母亲难产而死，我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的，虽然我没有办法马上替她报仇，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宫中，你没有了母亲，你的外祖家也没有权势。你娘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爱，但，这个爱，却留不住她和她的孩子，是我对不起她……”皇帝说完这番没有自称“朕”的话，掩面哭泣起来，作为一个丈夫，而不是作为一个皇帝。
谢长风心中也很难过，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他没有见过这个死在他出生时的母亲，但他见过云娘生产的艰辛和凶险，他对为了他能来到世上而死的母亲，有与生俱来的悲戚和怜悯。
“您不要难过，我不怪您……”谢长风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出了这句。皇帝放下了捂住脸的手，露出一张满是泪痕但也满是惊喜的脸。“风儿，你不怪我？你真的不怪我没有尽过一天父亲之责？”
“我是怪过的，不过只有一点点，我也没有尽多少父亲之责，我的儿女出生才一天，我就离开了他们，他们长牙齿，会翻身，学走路，学说话，我都在战场打仗，甚至有人要杀他们，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保护他们了！我还要谢谢您派人帮我护住了妻儿！”
“嗯，你也为人父了，你更能理解一个父亲的无奈，终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本也不想追逐皇位，但我也有我的抱负，于是就被推着，逼着，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从小在这可怕的宫中长大，我的哥哥弟弟们死的死，废的废。所以，我不希望你在这里长大，这宫中除了我，怕是没有人盼着你能长好，甚至是不想你能长大……”
谢长风想起皇后有嫡子，太后有皇叔，皇后和太后背后也各有势力，皇帝的各个妃子背后也有支持的大臣，他确实是除了皇帝，没有人能保护的。
“皇上，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谢家不想要我，齐家也不能容我。我，我还是入赘到方家吧！我已经想过了！我入赘到方家，就可以让他们回归谢家血脉，我娘，不，是我姑姑，也不能逼我纳妾了！我从此就这样吧！”
“不，不可以这样！让你流落在外二十几年，我已经很对不起你和你娘了，怎么能让你再去入赘呢？绝对不行！你要不让你那个侧室生个孩子，让她的孩子继承世子之位，那不是也能回归谢家血脉了吗？”
“江心婉，她真的是公主的亲生女儿吗？当年她生的是女儿，是你让她把我抱回去，把她的女儿送走？”
“不是的，是妹妹先生的女儿，她出生几天后你才出生的，她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就严令宫里的人，不许说出孩子是个女孩，母妃早就为她找到了两个跟她产期相近的孕妇，如果生下的不是男孩，就换成男孩，谁知那两个孕妇，一个生的也是女孩，另一个生的是男孩但一生下来就死了……”
“当时朕的侧妃，你的母亲难产而死，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浑身发紫，也不会哭，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朕的嬷嬷把你抱在怀里捂了一天一夜，你竟活了下来！”
朕的母妃就跟我说，这就是天意，不如让妹妹把你抱回谢家去做国公府世子，她说这宫里怕是没有人能护着这个没有了娘的孩子……”
“当时，母妃是希望朕去争皇位的，她希望娘家有权有势的正妃能在争储路上助力，而要得到助力，这个不是她生的长子必须不被重视甚至是不存在的……”
“她这样说，朕马上就明白了，你不能在宫中长大！所以朕答应了她们，把你抱到谢家去！后来过了几年，谢老公爷进宫找朕，说他无意中发现了你的血跟他儿子的血融不到一起，但又觉得你跟长公主，跟齐家的人长得很像，而且他也知道你上皇室玉碟前是经过滴血验亲的，所以，他认为长公主做了对不起他儿子的事，你是长公主的血脉，但不是谢家的骨肉……”
谢长风呆住了，这正跟他们最先的猜测是一样的。“那，那你跟我爷爷，哦，不，是谢老公爷说了我的真实身世？所以他才认真栽培我，带我到军营去，让我带兵？”
“是的，朕对你爷爷说了朕的苦衷，朕也答应他，最终会让谢家的血脉得以延续，我们齐家，也不会亏待谢家！你爷爷便答应了朕！”
“朕希望你永远把谢老公爷当成你的爷爷！他确实尽了为人臣子，为人祖父的责任，而你，也替他完成了他未了的心愿，至于谢家以后如何，我们再来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决定！”
“我跟江心婉生个孩子，就是谢家血脉了吗？谢家人承认吗？他们谢家可是有男丁的啊！他们天天逼着我过继我弟弟的长子，就是认为那个才是谢家血脉啊！还有，我奶奶不知道这件事吗？她好像不知道江心婉的身世的啊！”
“朕只说了你是我的骨肉，并没有说出长公主有个亲生女儿的事情，她让朕不要说出去，只说她生的孩子死了，朕想，她是想让你娶她的亲生女儿，因为她相信我会带你回宫，会给你很多，她想让她的女儿得到更多……”
“那就是了，所以她现在坚决不让我休弃她的女儿，甚至为了这件事进宫来寻求支持！那皇上，您是不是觉得欠了这个妹妹，欠了这个妹妹生的女儿，认为应该满足她的要求？”谢长风说出了云娘的推测。
“朕很感激她帮我抚养了你，但朕并没有觉得欠了她母女，当初是她先决定要抛弃女儿的，并不是朕要逼她偷龙转凤！朕还不至于这样对自己的同胞妹妹和外甥女！”
“那，您是早知道我的这个侧室是公主的亲生女儿？”“朕是后来才知道的！是母妃临终前告诉朕的，她说她觉得她当初支持女儿这样做，很对不起这个外孙女，她希望我能补偿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那皇上想怎样补偿于她？不要用我的婚事来给她做补偿，因为这是害了她，我不会碰她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娘对她很好啊！不需要您再补偿她的！”
“我说了，让她作为长公主的义女，从国公府出嫁，我会帮她找个好人家，给她丰厚的嫁妆！作为她的义兄，照顾她和她的再嫁夫家一辈子！我是可以做到的，你看我以前的正妻乔氏，不也嫁了我的皇叔，开始新的生活吗？只是长公主不愿意，要死死抓住我！”
“她是不甘心！朕明白的，朕这个妹妹，从小性子就怪，她总认为父母都不疼爱她，不重视她，朕的母妃病重的时候，总这样跟朕说，她说她对不起这个女儿……”
“她不顾一切嫁进谢家，连公主封号都不要，她觉得谢家对不起她，她觉得齐家也对不起她，她觉得天下人都对不起她！即使朕登基后恢复了她的公主封号和待遇，她依然觉得她委屈了，朕没有给她撑腰！但是朕又能怎么样呢？是她自己提出让谢国公纳妾的！”
“后来朕给谢长天封官，她又生了朕很久的气，但朕也有朕的难处啊！如果不是这样，你在国公府更难立足了！朕知道的，你的父亲，对你不好！只有朕给你撑腰了，他们才不敢怎样对你！”
“我明白了，怪不得您都不等我开口，就给我弟弟封了官，我本来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的，结果我什么都没做，但父亲一直认为是我求的您！”“是啊，朕故意跟他说的，说是你多次恳求朕，朕看在你的份上，才答应的！”
“你的爷爷比你的父亲目光要长远，他知道，谢家后继无人，他知道，你各方面能力和性子，比你的那个弟弟好太多，你那个弟弟被宠坏了，就是个废物，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保住谢家，就必须要听朕的话……”
“我明白了，爷爷以前总跟我说，皇上不会让谢家掌握兵权太久，等打服了北夏，我们就要交出兵权，方可自保，他说他儿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愿意去动北夏，但他说这样不对，他说大齐江山，不容被侵，谢家算什么，国家才最重要！他就是明白，把谢家军交到我的手上，就等于把兵权还给皇室了，他为皇上培养儿子，就是表达谢家对齐家的效忠……”
“所以，你永远要把他当做你的爷爷，他值得你去尊重，去怀念！他一手带出来的谢家军，永远是谢家军！不可以败在你那个没出息的弟弟手上！”
谢长风突然想到他母亲曾经说，皇上肯定只会让他去带谢家军，看来长公主也是明白这层厉害关系的，他不禁佩服皇帝，用这招既可以保住长子，锻炼长子，又可以收回兵权。
“风儿啊，现在你全部都明白了，朕希望你不要怪朕，朕心里有整个大齐，所有大齐子民都是朕的孩子，不止是你啊！先帝临终前对朕说，他选择朕继承帝位，不是因为朕的兄长都死了，是因为他认为朕能保住大齐江山，朕至今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多少是真心的，但朕选择相信是真的，起码在他临终的那一刻，他是信任朕的，那朕便不能辜负了他！”
“你是朕的长子，你在磨练中长大，你经历过生死的考验，你也有优秀的儿子和有能力且深爱的妻子，朕对你很满意！朕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确实知道，您对我很好，很信任我！我以前只是以为那是因为我长得像您……”谢长风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涩，有自嘲。
“对不起的话，朕就不再说了，你的生母，朕必会给她个公道，你给朕一点时间，不着急，我们一步一步来，现在，既然谢家已经说开了血脉问题，看来你是不能再呆在谢家了，这样吧，朕把你认回来，让真正的谢家血脉继承谢家基业，也让你父亲能安心离开……”
“他，他吊着这一口气，是因为……”谢长风突然意识到他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还在想如果是他，就不愿意这样没有尊严地苟延残喘，还不如早日投胎。
“是的，朕认为他是这样想的，他没有你爷爷的大智慧，他只在乎他的血脉骨肉！不过，朕也能理解他，毕竟你爷爷有他这个亲儿子继承了血脉，而他的血脉却由一个跟他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人掌握着……”
“他知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呢？我觉得他是不知道的，不然他不敢这样明显地冷落我，你看我奶奶就对我很好，她定是知道的！”谢长风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
“嗯，朕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朕觉得，你爷爷可能是没有告诉你父亲的，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他总不大瞧得上这个儿子……”
“那就是了，我父亲肯定是认为我是长公主跟其他人生的孩子，所以这么不喜欢我，喜欢我弟弟……”谢长风苦笑着说，“如果真是这样，那长公主真的太惨了，她可能并不知道她的丈夫知道那么多，她以为谢家没有人知道的，不然她不会让她的女儿去接触我奶奶，如果她知道我奶奶知道一切，她会想到我奶奶因为不想让我有子嗣而动了手脚……”
皇帝长叹一声，“唉，朕的妹妹自己做的决定，她就只能承担后果了！她的女儿刚生下来，朕知道她命宫人封口，便猜到了她的计划。朕也有劝过她，不要抛弃亲生骨肉，但她不听，一意孤行要换走女儿，朕的母妃也支持她帮着她。然后过了几天，你生了出来，你的生母死了，朕有了私心，有了想法，就不再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