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寿那天,齐翊风一家一早就坐着马车进宫去,因为曦娘选裙子磨蹭了一下下,惹得云娘说了她几句,她又哭了几嗓子,让爹爹哥哥一起哄了好一会儿,他们比原计划迟了半个时辰才出门,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走到宫门前,好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准备进外宫门,外宫门容不下两辆马车同时进入,其他马车夫认得那是翊王府的大马车,纷纷让路,翊王现在是太子啊,谁敢不让,偏偏有一辆比他们家的更大更漂亮的马车不但不让他们,还仗着自己的马车大,想要挤开翊王府的马车,还好王府的车夫谢伯驾车技术好,不然得翻车,那个车夫还趾高气昂地挥着长鞭,回头一脸的鄙视。
马车里曦娘在吃着东西,她一早起来打扮,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又哭闹了一场,早饭都没有好好吃,现在正在车上吃着糕饼,马车一顿一侧,曦娘一下子噎住了,剧烈地咳嗽着,小脸憋得红红的,齐翊风在车里骂出去,“谢伯,怎么驾的车啊!差点没噎死我的宝贝!”
翊王府的车夫谢伯是从谢家军带回来的老军士,平时除了赶车还负责云娘母子外出的安全保护,他一下子火气也上来了,“前面不知道哪家不长眼的,赶着投胎!”扬起马鞭,朝前面的马车的马的后蹄打去,赶马一般是不会打马蹄的,因为怕绊到马脚。谢伯赶马多年,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就是故意要绊马脚。
果然,他的长马鞭一下卷住了那辆马车的一匹马的马蹄,他还用力一扯,那匹马突然打住,另一匹马收不住蹄,整辆马车倾侧,马车里一片尖叫。眼看马车马上要侧翻,突然一个人影从马车里飞出落地,一只手托住马车。另一只手拉住受惊的马,动作干脆利落。
这一幕被几乎同时跳出来的齐翊风看到了,他听到马鞭的声音和马嘶叫的声音,心知不妙,他本来就不想去应酬太后,今天一早直到现在,都被妻女吵得有点烦乱,骂了谢伯一句,话刚出口已经后悔了,又听到谢伯骂人,本来就打算出去看看,现在马上跳了出去,正好看到了那干脆利落的身手。
那个人拉住马,稳住马车,回头看了齐翊风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阴郁,然后是装出来的惊恐,“太子殿下,本王的车夫初到京城,多有冒犯,请太子殿下赎罪!”齐翊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但也很快想起来了,那个人一身王爷的正装,三十岁左右年纪,虽然几年没见,他也能认出是太后的儿子,纪王。
那天太子册封典礼上,人太多了,齐翊风并没有留意他,但他却狠狠记住了齐翊风,那个他的母后在信中多次跟他说起的,半年之内,从谢国公世子,到皇长子翊王镇国大将军,再到太子的人,那个几年跟北夏打仗没有见到的,以前一直叫他“纪王舅舅”的高个子英俊青年,那个他从来没有当做对手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人。
唯一的一次印象,就是跟他过招,感觉他的功夫很好,正准备好好打一场时,突然余光瞄到远处皇帝正看着,只好咬着牙,只过了几招便认输。
他突然记起,他认输的时候,这个青年一脸惊讶不解的表情,现在想来,这个人那时定是看出了他故意隐藏实力。
齐翊风心中也是闪过了无数念头,这个人就是太后的亲儿子,以前他不是皇子,更不是太子,这个人跟他毫无关联,但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跟他争的不但是进宫门的路,更是天下,大齐的天下!
其实他个人并没有争天下的野心,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愿意带着妻儿到边疆去带兵。他只是没法拒绝他父亲的期望,那个他从小崇拜仰慕,心地里比他亲生的“父亲”还要亲的,后来竟真的成了他父亲的人。正如他之前无法谢家要求他为家族开枝散叶,跟他不喜欢的几个人成亲,毫无记忆地同床共枕多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拒绝自己的亲人,即使他们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他就从没有为自己活着,但他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贵如他的父皇,当今的皇帝,也不能为自己活着,只能为大齐,为皇室,做着喜欢或不喜欢的事情。以前刚认识云娘时,他曾经有过从此要为自己活着的想法,但随着他成为翊王,成为太子,那个想法,便也忘了。
“纪皇叔,您先请!”齐翊风微微一笑,做了个让路的手势。“太子殿下,是本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是本王治下不力,请太子殿下赎罪!那本王就尊太子命,先走一步了!”说完,他跳上马车,说了一声,“走!”马车再次启动,进入皇城。
这时皇城外等候进去的马车里的人,都掀开了帘子,看到了这一幕,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叔,论国法,太子只在皇帝之下,王爷自当让路,论家规,侄子该让叔叔,虽是太子开口让的路,但纪王就这样顺势接受了,虽然为刚才车夫的失礼道了歉,但完了就施施然地先进去了,显然是把“家”置于“国”之上了,这代表了什么?是太后一党不再退让吗?还是刚登上储君位的太子底气不足?大家心中各有所想,但共同的想法都是,皇城开始暗流汹涌了。
齐翊风没有管那么多,他还要再看看,再想想,他只是跳上了马车,“没事了,我们走吧!”他轻描淡写地对云娘说,云娘也不问,她知道稍后会得到各种信息。
太子到了,纪王到了,宴会便准备开始了,大家分座次坐好,太子坐在上座的左下侧,右下侧空着,座上的明黄色坐垫昭告着它是谁的座位。皇帝把太子安排在他的对面,平行,只是以右为尊,这是皇帝对太子的身份的肯定与认同,太子只是略低于皇帝。
皇帝旁边的座位是先王在京中唯一的弟弟,帝都除太后外,齐家直系辈分最高的皇叔,也是齐家的现任族长,端亲王。但他的座次是在皇帝后面的,在没有立太子前,端亲王坐的是太子现在坐的位置。
端亲王是个人精,他毫不在意地接受了这个位置的变动,在此之前,他一走进大殿,齐翊风就站起来向他行礼了。他微微点头,然后坦然坐下,脸上看不出一点变化。
然后是皇帝陪着太后进来了,大家起身行礼,太后今天穿得雍容华贵,她肤白貌美,但奈何已到知天命之年,脂粉已经无法掩饰脸上眼角的皱纹,精致优雅的流云髻中,斑斑白发已现。她微笑着对着众人点头,接受大家对她寿辰的祝贺,她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紧跟着太子齐翊风的座位后的纪王上,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纪王只在太子的后面,这个座位,她还是满意的。
纪王的后面,是众皇子,而太子王爷的亲眷子女的座位,在她们的家主的身后。这向来是皇宫宴会的习惯,今天也是如此。
大家落座后,便开始了寿宴的第一幕,献礼。首先是皇帝,他给太后的礼物是他亲笔书写的“万寿无疆”横幅,这是他的习惯,皇帝的书法非常好,他最喜欢赏别人他的墨宝,端亲王寿辰,他也是送条幅,太后以前的寿辰,他也是送这个,太后也不太在意,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皇帝有多抠门。
接着是太子,大家都盯着云娘看,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太子妃很有钱。只见云娘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跟前,盈盈拜倒,“孙媳给皇祖母贺寿,祝皇祖母万寿无疆,福寿绵绵!”太后微笑点了点头。
“这是孙子一家给皇祖母的寿礼,请皇祖母笑纳!”云娘命人送上一个大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佛像,众人惊叹不已,果然是有钱人!这尊佛像极为珍贵,一是紫檀本身稀有,而且大齐不产,只产于北夏。二是因为这个佛像很大,纹理清晰,只有百年的紫檀才能做出那么大的佛像。最让人惊奇的是,佛像的手上还挂着一串同样材质的佛珠,粒粒圆润光滑,佛珠下的白玉跑环吊着一个檀香小坛子,发出阵阵幽香。
“太后娘娘,这是西域的香珠,放在檀香坛子里,能发出檀木幽香!”云娘指着木箱子里,佛像旁的一个瓶子说。
太后一脸惊喜,她没想到云娘出手那么大方,她知道太子防着她,她以为他们就只是应付一下,不会真心送她礼物,但她转念一想,想必就是要出风头要立威吧,心中又很是鄙夷。“太子有心了,哀家很喜欢这个礼物!”太后当然可以很好地掩饰她心中的不悦,因为她还是有一半欢喜的。
“皇太祖母,曦娘也送你个礼物!”这时,云娘身后的曦娘冒出个脑袋来,下人提上一个鸟架子,上面站在一只一身绿毛,尾巴雪白,头顶一撮黄金色翎毛的鹦鹉。众人又惊叹了,好漂亮一只鸟儿。
“太后吉祥,太后万福金安!”鹦鹉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咬字清晰。太后一脸惊喜,“哟,好聪明一个鸟儿!”“谢太后夸奖,太后聪明!”鹦鹉又叫起来。大家哈哈大笑。“你这个贫嘴的小东西,倒是长得好看!”太后笑着摸了摸鹦鹉头顶的黄毛。“太后漂亮,太后漂亮到一百岁!”鹦鹉又叫了起来。太后突然想起曦娘平时最喜欢说的话,“皇太奶奶能漂亮到一百岁!”
“小曦娘,可是你教它说的?”太后笑着问曦娘。“是曦娘天天在家里说,它听见就学到的,没有教!”曦娘奶声奶气地说。众人又是大笑,这个小女娃娃太可爱了,长得粉雕玉砌般,五官跟她那英俊的爹爹一模一样,但却一点都不违和,大家才发现,齐翊风如果是个女子,一定也是倾国倾城的,只是他长年在战场,皮肤又黑又粗,掩盖了他的丰神俊朗。但她站在她娘亲的身边,却让人觉得她长得也像她的娘,大家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没办法加其他词语修饰,因为文字的美比不上他们五官的美。
这时,太子齐翊风也带着儿子,起身来到太后跟前,跪下给太后贺寿,太后点头让他们起身。这一家四口站在一起,就是四个字——赏心悦目。大家再次惊叹,这世间竟有这么好看的一家人!不止如此,这一家,父亲有尊贵的身份,手握重兵,威震四方;母亲貌美如花,财力雄厚,出手大方;一对儿女漂亮聪明,妹妹活泼可爱,哥哥沉稳老成。
太后看了一眼她的儿子一家,马上露出真心的微笑,“还是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好看,这几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哪里比得上他们?”太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