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梢头的一点残雪,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晃了晃,终于是没有撑住,随风飘散在空中,落进柳清酒发梢与残红的眼角些许。
她眨眨眼,眼睫上的一丝雪片眨进了眼睛里,那一丝丝的凉意,好似从眼角滴进了火热的心脏,冰的她自认为强大的内心,头一回生出一股无力的寒意。
“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是心甘情愿为弟弟牺牲一切的好兄长,就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问都不问一声的,擅自将我推给他。一个是睚眦必报恨不得负尽天下人的好弟弟,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做出来的桩桩件件却是生怕我能活的太平,活的长久。”
晏卿离眼眸中闪过一丝丝伤痛,“你在责怪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他惨笑一声,道:“呵...问过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会因为与我短短数月的虚情假意,就放弃和阿离前世今生的深情?”
“虚情假意?”柳清酒不敢置信的皱起眉头,原来在晏卿离的心目中,他竟然是这么看待他们那一段时光。
昨日他才说,她是他的解药,怎的今日就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穿肠毒药?
“你爱的人不是我,我对你也是三分利用,七分爱慕,这样满是杂质的爱,不是虚情假意是什么?”
今日沈静安的这番夺命追杀,像一盆冷水似的将沉浸在与柳清酒重逢喜悦中的他狠狠浇醒。
沈静安在警告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弟媳,不是他能随意肖想的其他姑娘。
都是他的错,明知是这么个结果,为何还要苦苦从幽州城隐姓埋名的追来,到头来徒劳无功的只将他们三人的关系搅得更乱,何必呢?
曾经欺骗自己,说只要看她安好便足矣,可她就像是掺了蜜糖的砒霜,那么美味又甜美,他傻乎乎的即使明知见血封喉,也义无反顾的扑上来。
用那片刻的甜蜜,换一辈子的遍体鳞伤。
柳清酒心中剧痛,尸山血海中拼着十指不要也要将自己找出来,幽州城崖壁天堑的生死相随,无名谷底的艰苦守候,曾经的悉心呵护,耳鬓厮磨,竟然全都是假的?
清亮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与悲伤,她苦笑一声道:“很好,你们不愧为兄弟。”
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是她眼瞎,竟然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晏公子还是早些出城吧,您那位弟弟可是要与你不死不休的。”
最后留给晏卿离的一句忠告,就当做是往日在青冥寨中的对她照拂的报答吧!
“黄莺还有...茶茶,待我安顿下来,自会派人将她们接来,这段时日在青冥寨里的食宿费用,届时也会一并与晏大当家的结清。”
“不...”
“从此...”美人如玉,一抹残笑如开在雪白枝头的灼灼梅花一般耀眼:“我们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晏卿离满眼痛楚,明明是他先说的一道两断,明明是他决绝的说什么虚情假意,他求仁得仁,可为何他的心底却没有一丝丝的快活?
许是晏卿离的脸色太过惨白难看,身上被火娃们搞出来的伤口,也在沥沥淌血,滴滴落在白色的雪地里,仿若是平地开出了红梅花似的,刺的柳清酒眼睛生疼。
她终是心软的又补了一句:“往日不知大当家真心,今日知道了,倒要对大当家的说声抱歉了,往先本人在大当家跟前出丑颇多,还望大当家的海涵,不要计较,且...都忘了吧!”
瞧瞧她,可真是有绅士风度啊,即便是分手,也说够了软话,给够了他晏卿离面子,别扭的笑了一声,她扭过身,背对着晏卿离,貌似大度的挥了挥手,道:“再见...啊,再不见了大当家。”
曾经追求晏卿离时做过的那些‘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殷勤,如今都成了土狗戴花,怎么出洋相怎么来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傻逼。
追溯那一段青葱岁月,柳大姑娘只觉得傻逼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最后在自己贫瘠的文学素养中扒拉来扒拉去,又翻出了‘二逼’俩字,才终于心满意足的领了这个头衔,苦中作乐蹦蹦跳跳的走了。
从此之后,大路朝天,他们各走一边,再他娘的也不要撞上了。
来时,柳清酒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劲儿赶过来,回去的时候,她又是被鬼见愁在屁股后头撵着似的,狼狈的逃窜回了城里。
失火的客栈早成了一片废墟,前后的街坊们拎着水桶站在熄了火光,只剩了烟尘的废墟前,看着那和气生财的掌柜的痛不欲生的坐在冰冷的地上,双眼麻木失神。
这么大的火灾,大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偏生本地的父母官们,不论大小,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似的,没有一个露面儿的。
柳清酒叹了一声,走到那掌柜的跟前,递过去一张银票,“收拾收拾来年开春再建一个吧!”
掌柜的也是被她牵连,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背着琴的辛夷见着她,忙从人堆里钻出来,道:“小姐,这家客栈烧了,咱们赶紧趁着时辰早,再去寻一家吧!”
柳清酒拎过焦尾琴背到后背上,道:“不了。”
她这一路上统共也没投宿几家客栈,就这么零星几家,还都被火娃们给一把火烧了,就她这么个灾星,去哪儿不是个祸害呢?
“我前几日里跟掌柜的打听过,附近有一家获罪官员的府邸空置着要卖,咱们也别挑拣了,就那家吧!”
辛夷愣愣的跟上了。
这座宅子离京城著名的‘补丁街’近的很,位置很好,宅子装潢也豪横又大气,但是据说这官员一家,都是获罪死的。
死不是好死,都是一道白绫在宅子里投缳自尽的。
这么一来,无论这宅子有多么的便宜,一座超级凶宅,在封建王朝下,怕是倒贴都没有人愿意要。
柳清酒百无禁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牙行里本以为这座宅子会烂在自家手里,没成想竟然遇到了一个不懂行情的外来户,顿时兴高采烈的以半价的价格就卖给了柳清酒这个傻子。
柳清酒心想这么便宜的价钱,怕是连稍稍靠近城郊的一片荒地都买不到,这商人竟然暴殄天物的将宝玉贱卖,当真是傻的冒泡啊!
一时间,买卖双方表面言笑晏晏,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背地里都在狂骂对方是傻逼。
将新到手还热乎的房契、地契收好,柳清酒内心欢喜,她也算是有房的人了。
这要是放在现代,她若是在首都有这么大一座宅子,不知道有多少漂亮小男生哭着喊着扑上来求嫁呢!
“小姐,你怎的了?”
方才不还很开心么,为什么才一眨眼她眼里的星星就黯淡无光了?
柳清酒苦笑了一声,道:“在我这么个年纪里,本该成家立业了,可...”
佳人在何处,家人又在何处?
“罢了,不想了,走吧,一会儿送东西的该到了。”
宅子虽然华美,但是荒废已久的园子里,早已生满了荒草,柳清酒与辛夷先趁着天亮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至少先将这一晚凑合过去。
将将进门,来送被褥与炭火的店铺伙计们也来敲门了,柳清酒奔过去接了东西,那伙计却实诚的与柳清酒将这座宅子的遭遇都一字不落的说了。
柳清酒恍然,原来如此呀,“谢过小哥了,不过我就是喜欢这座宅子。”
千金难买她喜欢,那些人活着的时候她都不会怕,更别说死了。
送货小哥只站在门口就感觉到里面荒凉阴森的冷风,直沿着他单薄的衣领往里钻,见柳清酒不听劝,他也不敢再多逗留,忙裹紧了破棉袄,跑了。
辛夷虽然是个苦出身,但是最早也是个公主,后来就算是堕了风尘,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魁。
柳清酒出去的时候,屋里是什么样,现下还是什么样。
“祖宗,你在做什么呢?”
手脚无措的辛夷,正拿着扫地的笤帚扫床呢!
崩溃的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柳清酒利索的用一块抹布将床榻里里外外的都擦了一边,做工实在的被褥铺上去,这屋子,才勉强有了个人样。
将炭火燃旺了,柳清酒洗了把手和脸,对站在一旁的辛夷,道:“我定了雕花大床,但是做工的师父说,最早明日才能送来,今晚咱们先凑合一宿吧!”
辛夷讷讷的说道:“小姐,你不嫌弃我么?”
潮湿散着霉味儿的屋子里,被热气一薰,难闻的气味便祛了大半,柳清酒扯着满怀心事的辛夷钻进被窝里,闭着眼睛糊里糊涂的回答道:“嫌弃你什么呢,你长得又美,胆子又大,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辛夷愣了,她头一回听说,找丫鬟的条件就是要美,胆子大就好的。
美还是没有她家小姐美,不过么,她胆子的确是挺大的。
想到这儿,辛夷姑娘终于心安理得的一头扎进枕头里,呼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