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气爽的柳清酒下了楼,大年初一清早的饺子,她是没运气吃上,现下虽然晚了些,倒也勉强算补上了。
肠胃空了一天,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柳清酒顾不得和无名、辛夷问好,先一连吃了两盘饺子,才喘了一口气,擦擦嘴,冲辛夷道:“这上京城里,你还没有好好玩儿过吧?走,姐姐带你转转去!”
国破家亡后的辛夷,被俘虏到了中原的人牙子手里,几经兜转,莫说逛街游玩,在被花楼老鸨看中之前,她连一顿饱饭都不曾吃过。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不知愁的年纪里,却早早的被仇恨束缚着,时时刻刻不得解脱。
这样的她,哪里有片刻的快活?
柳清酒肆无忌惮的疯癫,将辛夷毫无防备的拽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纸醉金迷又灯红酒绿的好似不知忧愁和疲惫,只知彻夜狂欢的世界。
满坑满谷的大红灯笼,将这个有些萧索的冬日映衬的好似天地同庆,辛夷一双大眼被这个新奇的世界闪花了眼,两只眼不够用了似的骨碌碌的四处瞧。
柳清酒再次发挥了她败家的人设,有用的没用的小玩意儿给辛夷买了一大堆,不一会儿的功夫,好好的姑娘,又被她挂成了一个圣诞树。
茶馆、梨园辛夷不爱去,中原话她才勉强能听懂,那些咿咿呀呀的玩意儿直哼的她脑袋疼,唱的什么玩意儿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那里也有好多人啊,他们都蹲在湖边做什么呢?”
柳清酒定睛一瞧,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浮着好些河灯,各式各样的将这平静的湖泊装饰的好似开了一朵朵芙蕖似的,漂亮的很。
“走,咱们过去瞧瞧。”
湖边光秃秃的柳树下,站了一个卖河灯的老翁,瞧见她们两人过来时,忙揣着一张爬满褶子的笑脸招呼她们:“姑娘,买盏河灯吧,咱家的河灯漂亮又结实,保证能飘得最远!”
辛夷狐疑道:“你们这里的花灯不应该都高高的挂起来么?为什么要丢在河里?还要让它飘走?”
柳清酒轻笑一声,道:“这不是花灯,是河灯,专门在水里放的。”
歪着头想了半晌,辛夷也没想明白:“有什么区别?”
柳清酒:“花灯是给活人看的,河灯是给死人看的。”
不明所以的小姑娘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柳清酒惹了她的兴致,只能耐着心为她解疑答惑:“中原人认为水通阴阳、走地府,能入活人不能入之地,所以但凡家中有过世的亲人,有未尽之言的,他们便用这种法子,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写在上面,让河灯给过世的亲人带过去。”
辛夷听得出神:“那他们的亲人,真的...真的能收到么?”
能不能收得到谁知道呢?
不过是活人聊寄哀思的一点凭借罢了。
“你要试试么?”
辛夷点点头,买了十来盏花灯,刚要结账,突然又想起她身边的柳清酒也‘死了全家’,想来会有更多话想跟家人说。
于是,辛夷痛快的将老翁摊位上所有的河灯都包了圆,欢天喜地的嘱咐柳清酒去结账。
柳清酒:“......”
她不但像是一个收了一个小姐,还像是一个冤大头。
老翁能早早收摊,不必站在寒风中受罪,还能回家和家人过个团圆的年节,兴高采烈的干脆的将笔墨都送了她们做添头。
柳清酒见那笔墨都是粗制的,值不了多少钱,才谢过那老翁,心安理得的收了。
辛夷接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什么,柳清酒没什么可写的,就跳到了柳树上,找了一枝粗壮的枝丫,远远的眺望着这街上难得的繁华。
写好了所有的河灯,辛夷将秃了毛的笔直接丢进了草丛里,“咦,小姐,你为什么一个也没有写啊!”
光秃秃的枝丫上,柳清酒晃着小腿儿,轻笑了一声,笑的无比悲凉,她说:“因为我的亲人都还活着呀!”
只是活在一个她再也回不去的世界里。
辛夷不明白,她分明说过她的家人都死了,怎的现下又活了?
“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乖乖放你的河灯去吧!”
辛夷将十几盏河灯一个个的放到了湖面上,看着它们载着影影绰绰的火光渐渐的飘远,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的默默念了一段饶舌的经文。
柳清酒猜测着,这许是辛夷她们那个国度的语言。
最最亲切的乡音,却被战火烧成了亡国之音,有人喋喋不休的诉说,却无人能再听得懂。
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十有八九,这便是其中一桩吧!
两人经过了这么一遭,再也没有心情去逛街了,便抄了一条孤僻的小路回客栈,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一阵低声的抽泣。
“小姐,有人在哭。”
辛夷不害怕,反而还很兴奋的扯着柳清酒的衣袖直晃:“会不会是我家人读到了我送去的家书,他们特来回信了?!”
柳清酒:“......”
那些鬼画符竟然真的是家书,也不知道教养出辛夷的那位亡国之君,陡然在地下收到这么一封家书,可会气得活过来?
“你想多了,不是一个人在哭,好些呢,起码得有几十人呢!”
辛夷愣了:“几十个人同时哭,这又是什么风俗?”
柳清酒叹了一声道:“这不是什么风俗,是有人家在哭丧。”
不过,她却想不明白,这是什么人,竟然这么不讲忌讳,不挑个日子就罢了,还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这大年初一的深夜里送葬,疯了么?
柳清酒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忌讳,却也本能的不想在新年的头一天就碰上这么一桩晦气的事,于是便拽了辛夷躲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头,规避一下。
“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什么红白喜事么?”
辛夷小声跟她咬耳朵:“可这些送葬的为什么都没有披麻戴孝啊?”
这也是柳清酒狐疑的点,“...兴许和你一样,是外来的?”
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