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沉的肃杀之气下，一向护主的胡江都没敢有什么大动作。
纳兰绪颓然倒在地上，满目无可奈何的绝望，这一回，沈静安是真的对他下了杀心，如若不是柳清酒方才的那一击，只怕现下他早已见了阎王爷。
眉目之间似是笼着冬日风雪的沈静安，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惋惜，那不常见的情绪，被他浓密如乌羽的睫毛遮了大半，只余了眼角眉峰处的森然冷意：“你为何要救他...”
柳清酒从二楼飞掠而下，蹁跹蝴蝶般落在沈静安身边，缓缓的蹲下身，拉住了他冰冷刺骨的手，轻声说道：“如若他当真死在你手里，你只怕会后悔的。”
上一辈子的白静雪，大多数的零花钱不是用在给自己买零食上面，而是都给流浪猫狗买了粮。
这么善良的净雪，又怎么可能会狠得下心杀人？
纳兰绪不知死活的哼了哼，沈静安其人生的一副冰雪美人貌，一颗心也果然如冰雪般冷硬，捂也捂不热。
死在他手里的怨魂，多了去了，他可从未见他伤心后悔过一时一刻。
沈静安双眼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似是振翅欲飞的蝶儿般，脆弱的令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冻僵了的手，缓慢的动了动，回握住柳清酒温热柔软的手指，这暌别千年的手，终是被他紧紧握住了。
满腹委屈的噘着嘴，沈静安低下头，小兽般蹭了蹭柳清酒的手指：“酒酒，我、我也不想伤他的，可是他想要再次分开我们。”
纳兰绪瞧的惊奇，这还是那个铁血杀伐，手段阴狠的离王殿下，他竟然还会有做小伏低的一面？
柳清酒瞧了半死不活的纳兰绪一眼，安抚委屈的沈静安道：“唔，他不是个好东西，日后我们离他远着些。”
胡江一脸吃了屎的难看表情，他心里想着，我主子固然不是个好东西，可你怜惜的那位却要更不是个东西。
纳兰绪一言难尽的瞅着这两人，脸上郁猝，心里却更是郁猝，沈静安的手，他还没能有幸摸过呢，竟然便宜了这个女人。
他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来日他定然要将这女人的手砍掉喂狗！
他不仁不义，柳清酒却是瞧着他血葫芦似的躺在地上很是碍眼，便对沈静安道：“别让他躺在这里，影响人家店家做生意便不好了。”
沈静安点点头，使唤身后王德海：“将他...抬出去，寻个大夫，好好医治。”
他本想说：“将他抬出去喂狗！”
话到嘴边，他又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在柳清酒心中那纯良无害的人设，便从善如流的改了台词。
柳清酒听罢，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睿智表情。
胡江利落的将纳兰绪背在身上，去隔壁药堂寻坐诊大夫医治，纳兰绪一双深邃的眸子却仍是望眼欲穿的盯着客栈。
他说，让他好好医治，这是否证明了，沈静安心里其实是有他的？
那个位置，或许不如柳清酒占得多，占得广，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纳兰绪龇牙一笑，道：“我早晚有一天要把柳清酒这个违建给拆了！”
胡江：“......”
你早晚有一天得被离王给弄死。
客栈里，沈静安拉住了柳清酒的手，便再没有松开，柳清酒摸摸他冰凉的手腕，心疼的说道：“这么大一个人，天寒地冻的出来，怎么就不知道要多穿一件衣服？”
沈静安眼睫低垂，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才睡醒，便听暗卫来报，说瞧见了你的行踪，我、我便这么来了，衣服么，我没敢穿，怕耽误了时辰，你又不见了。”
柳清酒心里一疼，只听他又断断续续的咕哝着：“...我的腿用不上力，累赘似的，本来就耽误时间，如若，如若...”
“好了净雪，我在这儿，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轻声软语的安抚着沈静安，柳清酒另一只手则摸上了他掩在长袍下的小腿，“这是怎么伤的？”
沈静安拉过她的手，唇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僵了片刻，似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笑容，在眼下这般境况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便又倏地敛了，换上了一张楚楚可人又娇弱的模样。
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从他淡粉色的双唇溢出：“都过去了...”
他从发梢到衣角，全都沾满了鲜血，活下来的路上白骨成堆，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
那些尸骨冷透了，魂灵还在叫嚣着不屈的人，不敢在白日里与他对峙，只敢趁着午夜梦回时，扰他清梦。
可这些肮脏的过去，倒是不必说与她听。
过去是好是坏，是荣是辱，都含在了这一声轻叹中，被轻轻揭过。
柳清酒颔首，净雪总是这样的，报喜不报忧，所有的苦水都咽进自己的肚子里，不愿意让她跟着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捏着软糯适手的小手，柳清酒轻声呢喃道：“嗯，都过去了，未来皆如所愿。”
客栈里少了起哄架秧子的纳兰绪，沈静安很快便说服了柳清酒跟随自己一路，柳清酒谨记白仙仙的嘱托，她肩上扛着天下，扛着东岳，并不能如沈静安所愿，只与她一处恩爱缠绵。
沈静安有了柳清酒便万事大吉，皇权富贵什么的皆如过眼云烟，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小猫儿似的依偎着柳清酒，沈静安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晚都要嫁给你，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柳清酒迟疑道：“我接下来，要去上京，你...”
王朝更迭的权势倾轧，脱不开血腥的洗礼，先皇二十多个子女，除了高坐皇位的小皇帝，便只剩了沈静安与晏卿离这对兄弟。
鲜血与白骨铺就的皇权路，沈静安要经历多少磨难，才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不必问，沈静安在那皇城里，必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伤心梦魇之地，避之唯恐不及，她怎么还能将他带回去，再将那些噩梦经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