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嘉礼迎宾,上笄簪婚。
一支雕镂成祥云状的通体羊脂玉簪,随着红绳的晃动,由父亲亲自插梳进我的如云鬓间。
“绾发!”
一个梳着坠马髻,髻上一颗红宝石垂到额间熠熠生辉的贵妇给我披散的青丝绾了一个俏皮的单螺髻。
那贵妇瞧着我微笑:“这个髻最适合我们大唐的女神童了,既柔媚又利落,巴适得很。”
“晋王妃是巴蜀人?”我清亮的眸光一闪。
晋王妃赧然:“你瞧我,忘情之下说了一句川话。”
“行礼!”传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捏着手帕,迈着长安贵女的淑女步伐朝满堂的权贵客人一一行礼。
“礼成!”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要知道,我向来喜欢女扮男装,今日及笄这一连串的古礼可是拘着了。
我微微朝前走,父亲走向我慈蔼道:“我的掌上明珠终于成人了,往后更要谨言慎行,莫忘志向才好。”
“父亲只希望你这一生无忧无虑,充实美好。”
父亲是当朝刑部尚书黄坚,而我是黄家唯一的嫡女黄梓筱。
我皎洁的脸上充满幸福:“女儿谨记。”
“黄兄啊,梓筱自打七岁帮助刑部破案始,就是长安当之无愧的女神探,她的前途远大着呢!你休要杞人忧天!”
说话的是现任大理寺少卿顾长柏,虽正直无私,却颇有惧内之名,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坐了十年,虽说没有出过冤案,但探案才能实在不佳,和稀泥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
“顾伯伯谬赞了,梓筱惶恐。”
“你有什么好惶恐的,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才惶恐呢!如今都十八了,还成天躲在屋里也不见人,根本嫁不出去。”户部尚书沈兴插话道。
我微微一笑:“沈姐姐专攻女工,未尝不是一项事业。”
沈兴气的脸通红:“这个孽障,我一个户部尚书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生了两个不成器的,一个专攻女红,另一个更离谱,爱好尸体!”
“噗!”傅将军忍不住将茶喷了出来,带着笑意:“话说,沈南星去哪了?”
沈兴不理他,只笑着转向我:“内侄女,南星最崇拜的就是你,今日晚来实在是失礼了,但是他说他去给你寻一件贵重礼物?”
我想起沈南星以往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礼物心中一颤,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如此,多谢他了。”
母亲刘氏过来将一块双鱼传家玉佩戴在我纤颈上,轻轻拉着我朝正走入的昌王走去。
“真没想到王爷竟然会大驾光临来看小女的及笄礼,黄家惶恐之至,只能让小女执礼以待了。”
一众官员都凑过来,围在王爷周围战战兢兢,不复方才玩笑气氛。
只见角落里一袭月白直裰的昌王李允昭饶有兴趣地看着黄梓筱,一言不发,虽神情淡漠但周身散发着皇室贵胄的不怒自威和贵气悠然。
都说昌王李允昭洁身自好,权倾天下,且儒雅敏捷,过目不忘,是长安高门女子心中的第一春闺梦里人。
他只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人群的焦点了。
我莲步轻移,平静地打量他,他侧脸无双,墨眸幽深,下颌弧度优美,就连食指喝清茶的动作也是那么优雅,漫不经心中透露出良好的修养和品性。
只是眸子太冷,仿佛没有温度,嘴角虽带有一丝笑意,但墨眸中冰冷如霜。
我自小生活在长安,自然是见过也耳闻过昌王的各种故事,可今日近距离相见才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场。
我屈膝行礼:“给王爷请安,王爷莅临梓筱及笄宴,梓筱受宠若惊。”
李允昭抬手算是免礼,却不发一言。
他如今二十八岁,却以一人之身统领驻守西域北疆的四十万昌平军,是昌平军的唯一实际领袖,并受皇上授命担任六部尚书统领及大理寺卿,因此各部各军一把手见到他都是如履薄冰。
气氛降到了冰点!
突然,一声狂喜的叫喊从后厅传来,打破了僵硬:“梓筱,梓筱!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只见一个浑身穿着大红袍,腰间却缠着一件绿色宽蹀躞的人,跌跌撞撞而来。
他发髻松散,衣裳皱巴巴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潮红,也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太兴奋了。
他一眼便瞧见了我,径直朝我扑过来,我轻巧一闪开,他竟直愣愣地扑向了昌平亲王李允昭!?
“啊!”众人皆睁大了眼睛,生怕触怒这位顶头上司,不过担心是多余的,只见他还没碰到李允昭的一根头发丝,就被李允昭身侧的冷面护卫一脚踹开了。
哦!真是颜面扫地!
“景行,不得无礼。”冷面护卫景行看见李允昭的冷峻目光悻悻退了下去。
沈兴惶恐跪下,又站起来对着刚被踹的那人就是迎头一记:“你这个逆子,寻常胡作非为,丢脸出丑就算了,今日竟敢冲撞王爷,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提起靴子就打。
父亲看不下去过来打圆场:“沈兄莫要太责怪南星了,他也是...”
只见父亲想要夸夸沈南星,却怎样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实在夸不出来。
沈南星见他父亲被我父亲拖住,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拿着个包袱奔向我:“梓筱,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我为了你雕刻了三天的及笄礼呢!”
“雕刻?莫非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木制人体器官。”我简直头大。
“这次保证不是,你见了一定喜欢,为了你我可躲在屋里三日没出了。”说罢他闻闻身上气味:“好像有点馊了,等你收了礼物,我得赶紧回去沐浴。”
我内心觉得,沈南星的礼物还是不收比较好。
可耐不住沈南星一再欣喜恳求,终归心软点了头。
沈南星开心极了,谁知他竟然神神秘秘地在及笄礼上从裹着的包袱里掏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礼物——人头。
“哇!”许多贵妇都捂着鼻子呕了起来,而总角小孩们早已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捂头痛悔让他打开了那个包裹。
沈兴再顾不得礼义廉耻,追着沈南星边打边骂,沈南星边跑边狡辩:“这明明就比器官好多了,这人头骷髅线条多么完美啊,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头了!”
“你还说,你还说!看我不打死你。”沈兴气的七窍生烟。
在夕阳的照射下,我十五岁的及笄礼就在沈南星的破坏下欲哭无泪地完美落幕了。
可这样美丽温暖的夕阳,也冲不散端坐在花厅上座一言不发,只静静望着我的昌王的周身冷意。
我打了一个寒颤,去后院找墨宣之分享我成人的喜悦去了。
但宣之却不在,据门房描述,似乎是去东市的玲珑阁给我挑一个项圈。
我一路寻踪而去。
路过兴道坊,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毓秀神铸的身影,他的背影总是那么挺拔,衣袂走动间总是那么雅致风采,又兼带点文弱气质。
宣之低头间也瞧见了我,两人相视一笑。
宣之招手我过去:“阿筱,这是我给你选的八宝玉项圈,你瞧瞧可好?”
我细细看了,心中激起一股暖流,我知道像这样玉质纯净的项圈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我兴奋地让他帮我戴上,道:“很好。”
两人清冽的墨眸相对,相视一笑,仿佛天地唯剩我们二人,再容不下其他。
当我沉浸在这抹岁月光华中时,却不知道有道目光始终追随着我。
兴道坊一道飞檐翘角下一株槐树枝干遥遥伸出。
透过波光粼粼的槐树叶下,一袭月白直裰的昌王注视着那一对丽人,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可衣袖中骨节分明的手却有些微微泛白。
这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一幕,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是那样明朗,仿佛日月都失去了光彩,可这并不属于他。
不知过了多久,斜日西移,久到那对丽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久到白衣上染上了一层层夕阳的金光,直至变换成晚霞,又变成深不见底的黑夜。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挥手,不远处像鹰一般的暗卫悄悄跪倒。
“按计划将拜帖送去黄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