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夜,紫宸殿灵堂。
自从太子遇难,皇帝无限悲伤,太子灵堂设在天子佑踏的紫宸殿,以表达皇帝那迟来的父爱。
白天,昌王宣布:因近日宫中丢失一具尸体,为了查案慎重起见,明日将请沈南星再次验尸。
我们的对手听闻此言,今夜必会有所动作。
暮鼓声声,宫门关闭,一辆砗磲金銮马车徐徐驶出,透过卷起帘幕的花窗能看出,昌王和黄梓筱近近地在一起谈笑,直至马车到了昌王府,两人才掀下假面,竟是王府的两个随从而已。
而真正的我和昌王此时正趴伏在灵堂暗处,注视着黑暗中的一切。
昌王撑着手肘看着我:“想不到这种事你还挺娴熟的,干过不少次了吧。”
我嘴一嚼:“跟王爷相比我相形见绌,毕竟我在案下,王爷却在梁上。”
“少贫嘴,我堂堂昌王跟你亲自干这种蠢事,已是意料之外。”他笑起来嘴角显得很温柔。
我正要反驳,只见他神色严肃起来:“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灵案处,掀开白布检查了太子尸体,确认后一挥手,两个高大的黑衣人悄声进入,将灵柩中的尸体前后抬起便溜出了前门。
我赶紧悄声跟上,梁上昌王已不见了踪影。
可奇怪的是,跟到了一处庄严的宫殿处有个拐角,一转身竟然再没了任何人的身影,而此处比较空旷,离门户处也很远。
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正当冥思之际,对面皇后的仪仗款款而来。
我怀疑地盯着皇后的脸,似要将她看穿。
一瞬间,昌王来到身边,向皇后赔礼并带走了我。
“她很可疑。”
“但那拨人不是她,景行已经按你的吩咐在宫门处抓住了他们。”昌王道。
我笑道:“王爷方才跑的那么快,可有发现什么?”
昌王瞥我一眼:“能逃过本王眼睛的人还真不多,除非是内阁首领傅清。”
“内卫?!这可是天子私卫,怎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我心中有些吃惊但又明了。
可到了城门,我才知道,就是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
这些人皆用‘内卫’令牌叫开城门,马车上确有一具尸体和一个首领,但尸体正是‘太子’,首领却只是一个二级内卫。
我问昌王:“可有傅清的影子?”
昌王摇头。
我注意到当事情败露,这些内卫显得很惊慌,但有一人,穿着普通内卫服色,却始终离尸体很近,且表情平静。
我注意他手中捏着什么东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色。
“抓住他!他要毁尸!”
一瞬之际,景行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见昌王弹指间便射出一根金针,那人应声膝盖落地,匍匐就擒。
原来,他手中捏的竟是一包毁尸硫粉!
我扯下他的假面,赫然出现一张威严的脸,正是内卫内阁首领傅清!
昌王悠悠地叹了口气。
灵堂。
‘太子’尸身被重新放回灵柩。
皇帝怒气冲冲地看着跪下丹墀下的心腹首领,又怒又气,几近气了个仰倒。
赵戕被带了上来。
“你仔细辨认,他可是那个威胁你的紫袍人?”
赵戕眨眼:“听声音很像,身形也像,只是他当时蒙着面我无法确定。”
我引导:“你仔细想想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赵戕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就是他,就是他!我无法忘掉他将我打晕时手背上的那道疤。”
赵戕害怕又困惑:“他竟然是内卫?内卫怎么会害太子?!”
“任何阴谋必有不可见人的理由,当时,他让你将太子引诱至莲池,打晕了你,掳走了太子,为了找一个替身,这才将你这个书童留下性命后来送出了宫外,而用了另外一具尸体代替太子。”我道。
赵戕一惊:“这真不是太子?”
皇帝愤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恶贼,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傅清辩解道:“我是偷运了尸体,可这也不能证明这不是太子尸体啊?”
“当然可以证明,请守尸官!”
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穿着宫侍服色被带上来。
我问道:“老人家,你仔细瞧瞧,这可是前几日丢失的尸体。”
老人仔细看了道:“是的,就是它。”
“你怎么证明?”
老人颤颤巍巍道:“宫中的宫人尸体都是奴才收殓的清洗换衣的,这具尸体死于溺水,是花房的一个掌事,当时我给他收拾面部时刮伤了他的眉毛,他的眉毛底下隐隐有一道伤痕,虽然面目全非,但伤痕依旧在,只是有些奇怪。”
皇帝皇后迫切地走下丹墀,检查了此尸的眉毛,果然一条长疤隐匿在眉毛中。
我问老人:“哪里奇怪?”
“这个尸体所穿衣物换了,鞋子也换了,而且大腿处多了一个‘鸟’形图案。”老人又掀开尸体外衣,睁大了眼睛:“没错,这的确是我给他穿上的亵衣亵裤啊。”
老人满脸疑问地被带了下去。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我紧盯着傅清。
皇帝却突然冷笑一声看着皇后:“‘鸟’形图案?嗯?”
皇后瞬间身体僵住,不敢与皇帝对峙。
太子身上有‘鸟’形胎记这是确定的,可这胎记背后似乎藏着什么。
毕竟第一次验尸时,帝后并未多想这个胎记,就凭这个胎记和太子印章确认了身份。
我总觉得帝后之间似乎有难以言表的隐情。
皇帝冒着怒火问傅清:“太子哪去了?”
傅清露出惊慌:“皇上明鉴,就算太子是假的,微臣也无法在昌王赐婚宴当天做到让太子在大明宫消失啊!那日所有人出宫都必须徒步啊!”
我浅笑:“你当然可以做到,那天是昌王赐婚宫宴,宫中来来往往喧嚣热闹,再凭着你内卫的身份想要运个人出去不是难事。”
“可根本没有目击者啊,难道这么多宫人都看不见吗?”傅清道。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了,既然太子被书童所诱,宫人自然都是太子自己调开的。”我道。
皇帝突然疑惑道:“黄姑娘,那日因是赐婚宴,宫廷盘查甚严,命案当天,朕盘查过所有城门守卫,皆未见太子仪仗出宫,而且宫门马车和骑马那日皆禁止,即便贵胄宫妃也需步行出城门,他们也未见生人和伪装的人出城啊?”
皇后插话:“莫非,皇宫内有地道?”
皇帝斜了她一眼:“大明宫是世界上最安全严密的所在,皇宫怎会允许地道的存在?”
皇帝疑惑地看着我。
我炯炯有神道:“大明宫自然不会有地道的存在,不过太子既不是走出去的,也不是被偷运出去的,而是当时被赵戕骗到莲池的压根不是太子!”
“什么?!”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相信这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我眼神清明:“是的,太子在两日前出宫后,压根就没回宫,回宫的是一个假扮的太子。”
此话一出,众人屏息凝神,感觉世界颠倒。
“当时假太子拿着太子信物入宫,配合书童,太子妃以及内卫去莲池,随即书童被内卫打晕,从宫中偷来的一具身形相似溺水尸体穿戴太子信物,刻画‘鸟’形胎记被扔进莲池造成溺亡的假象,而书童和假太子则都被带去了停尸房。”
“他们去那里什么?”
我看着皇上道:“皇上可记得太子事件发生后两天才有宫人报告尸体不见?为什么不是当天就丢失尸体?皇上不觉得奇怪吗?”
皇帝点点头。
“书童可能被喂了药昏迷了两天充当那具被偷的尸体因而并未被人发现尸体丢失,而假太子则是躲在停尸房,等待契机逃出去。”
“你有何佐证?”
“发现尸体不见那日,我就去了停尸房,在那里发现了蒙汗药和食物残渣。”
“是谁给他送的食物?”皇帝问。
我道:“只有内卫才能在夜晚宫中随处走动,而那两天守尸官说,停尸房晚上闹鬼。”
“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内卫干的!”傅清道。
“本来的确只是推理,无法确切证明,但是今夜内卫偷尸已经是铁证了,已足以证明!”我面不改色道。
傅清额头冒汗,低下了头。
“两天后,你们趁守卫空隙时,将这两人运出了宫,守门卫说三日前曾看见内卫运送一个大桶出宫,打开盖子皆是污秽之物,并未看见有人,而我猜测木桶连着车底的地方便是那两人的藏身之处。”
“守门卫士还说,很奇怪为什么是傅阁领亲自运送大桶?”
我淡然一笑:“就是因为这个怪异之处,我认为你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来宫人报告丢失尸体,两下一联想,若合符节。”
傅清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我接着道:“我想,像你这样心思缜密的内卫阁领竟突然不顾风险慌慌张张地运桶出宫,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让你如此冒险吧,而这件事就是太子的朋友禄松之死,被我发现了一份‘红鬼’藏宝图。”
我胸有成竹道:“我想你们的行动便是围绕‘红鬼’展开,而藏宝图的泄露让你慌不择路地出宫与太子报告细节商量对策,你背后的人就是太子对吗?”
傅清凄然一笑:“真想不到如此以假换真的计划会被你识破?你是从哪里看穿的?”
我淡然一笑:“书童!若不是你们刻意留下他做替身,也许我真无法识破呢,不过既然是假的那就必须掩饰,掩饰就必有破绽!”
我冷冷道:“今夜偷尸就是为了掩盖太子的假身份,可我很奇怪,我一路跟着你从灵堂出来,路过宫殿拐角你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可一刻钟后你们就出现在城门,从紫宸殿即便快马到城门最快也要两刻钟,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清嘴角现出一抹笑:“像你这么聪明,你会察觉的,不过我是看不到了。”
傅清说完惺惺相惜地看了昌王一眼。
我齿冷道:“赶快说出太子下落和你们的阴谋,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傅清突然磕头向上:“皇上,臣对不住您的厚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悔恨恐惧道:“可臣什么也不能说啊。”
傅清突然看着我微笑,叫了一声‘黄姑娘’:“长安的女神童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他眼神定住,狞笑地看着我,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汩汩鲜血。
我一探鼻息,惊讶道:“皇上,他死了。”
皇后这才舒了一口气,而皇帝怒不可遏,将丹墀上的玉如意狠厉摔向空地,玉石俱焚。
皇帝恶狠狠地瞪向皇后:“你生的好儿子!当初就该易储!”
皇后战战兢兢地沉默。
皇帝将身旁之物全部扫落在地,怒发冲冠:
“给我全力搜查太子下落!三日之内找不到太子,你们全部陪葬!!!”
*
夜晚的大明宫越发寒了,已进入初冬季节,滴水成冰。
出了宫门,昌王给我紧了紧披风,将我抱上马车:“太子竟然根本没进宫这可太意外了!今日可让本王看到你的风采了。”
我将身子从他怀里抽离出来:“王爷可是有婚约的人了?行为举止更要得当。”
昌王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霖霖的马车声,响彻在寂静的冬夜。
我握着一个錾金梅花的暖炉,正感受着寒冷,默默不语。
昌王饶有兴致地看我一眼:“本王都抱过你多少次了,还矜持什么?”
我懒得理他,阖眼深思。
昌王有些不悦:“别以为你为皇上查案就洋洋得意,记住本王才是你的主子!”
“主子!?”我睁开眼睛,顿觉好笑:“王爷,我可不是什么贫苦女子,也不是小门闺秀,我是当朝三品大员刑部尚书的嫡大小姐,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昌王笑盈盈地盯着我。
我还嫌不解气:“我告诉你,昌王,本小姐之所以答应帮你做你的女官,是因为安宁公主的案件你帮了我,我可是个讲义气的女子,若是你再胡说八道,本小姐不伺候了,反正我是女子,也不用‘驷马难追’!”
“还有!”我骄傲道:“请王爷的举止行为休要放荡,我们都是各自有婚约的人了。”
昌王本来笑盈盈地盯着我,听到此言脸色立即黑如锅铁:“本王有婚约便罢了,你能有什么婚约?”
我骄矜怒斥:“本小姐生性浪漫,早已与心上人私定终身了。”
昌王突然眼中冒火,狠狠将我钳入他怀中,恶狠狠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越发挑衅地看着他。
他突然血气上涌,薄唇涌上了我的樱唇,我感觉他浑身的血液在流淌,龙涎香的香味兜头兜脑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