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白月光回来后，他果断要休了我娘，并撂下狠话。
「要不是当初你拦着我去救三娘，我怎么会和她错过这么多年。」
「还有你这个小赔钱货，别出现在我面前，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你娘那个贱人的脸。」
可我爹不知道的是，我娘上午刚被忠平侯府认回家，正想找个机会踹了他，给我找个好爹呢。
1
「爹，你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
我的哭声尖锐洪亮，让屋顶都抖了三抖。
阿娘趴在我身上，死死箍着我，自己用后背扛了我爹几棒子。
「贱蹄子，哭什么哭，就你长嘴了是不是？啊？老子叫你哭，老子叫你哭。」
我爹被我哭得烦躁，对着我踹了两脚，又是娘受着。
我能感觉到娘抱着我的手越来越松了。
我的哭声更加洪亮了，只有我吵得隔壁张叔和王婶子睡不着，我和娘才能得救。
「吵吵吵，大晚上的号丧啊？家里死了人啊？」
还算坚固的大门被用力踹开，闯进来的是王婶子。
王婶子好，她骂人比张叔厉害些。
「林秀才，你喝了点儿马尿，不知死活了是吧，深更半夜的，不老实挺尸，你作死呢？」
王婶子见阿娘被打得有进气没出气，没好气地收了声。
抓住我爹手里的棍子使劲儿一甩，把我爹甩出去老远。
我也不哭了，扶着阿娘往边上躲了躲。
王婶子把阿娘背到背上，一只手提起我，在我爹清醒之前，离开了我家。
我是个普通的女孩，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倒也有。
比如我家全靠阿娘撑着，我爹一天到晚躲在房里面叽里呱啦，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做什么。
比如我爹不喜欢我和阿娘，喝了点儿辣辣的白水就会红着脸打我们。
比如我爹打人的时候总念叨着什么三娘。
我问过阿娘：「阿娘，三娘是什么？难道我爹有三个娘，我有三个奶奶？」
娘总是不说话，摸摸我的头，让我去找隔壁的翠花玩。
阿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长得也很漂亮，村里有些婶子说阿娘是狐狸精。
这个我知道，王婶子跟我说过，狐狸精都是顶顶漂亮的。
我不明白，我爹比翠花的爹还丑，为啥阿娘会嫁给我爹。
我又去问阿娘，阿娘还是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给我绑辫子。
2
王婶子把阿娘放在柴房的小床上，就离开了，凶巴巴的嘴里还念着：「一天到晚干不完的腌臜事。」
这儿是我第二个家。
阿娘说王婶子是个好人，虽然她很凶。
我也这么觉得。
每次我和娘被打，只要我哭得够大声，王婶子就会来救我们。
她还特地给我们在柴房准备了能睡觉的小床。
起初王大叔还嘀嘀咕咕的，可王婶子家里是杀猪的，王大叔干不过她，被婶子骂了两句，便再也不敢开口了。
「阿娘，你给我换个爹吧，换个王大叔这样的就挺好，听话。」
我坐在娘身边，看着娘一呼一吸都伴着颤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娘也想啊，咳咳，可你外祖父……娘一个人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听到娘说一个人走，我有点儿怕了，紧紧揪着娘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不放。
可是，我更怕娘亲被爹打死。
「阿娘，你走过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阿娘颤抖着双手，我能听见她倒吸着凉气，但她还是稳稳地握住我紧张的手。
「阿娘不会抛下鱼儿一个人的，阿娘永远会和小鱼儿在一起的。」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小小的月牙尖尖的，扎得我的眼睛有些疼。
阿娘说月亮上有嫦娥仙子和玉兔，有漂亮的宫殿，又香又好吃的桂花。
我闭上眼睛，悄悄祈祷着，希望阿娘成为嫦娥仙子，小鱼儿愿意变成兔子。
3
「人搁我这儿呢。」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从阿娘的怀里爬出来，揉了揉眼睛，便听到王婶子敲门。
「林家的，有人找你，快醒醒。」
婶子敲门的声音不小，可阿娘却没什么反应。
我摇了摇阿娘，阿娘也没反应，我吓了一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边哭边滚下床，赶紧去开门。
「婶子，阿娘不动了！」
等打开门，我的叫喊声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好多人啊。
王婶子不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为首是一对衣着华贵老夫妇，后面跟着两个叔叔，再来是我数不清的穿的一样的丫鬟妇人。
「怎么了，怎么了？」
没等我再开口，一群人争先恐后，一股脑往柴房里挤。
秦文州抱起我，也挤了进去，我这才又重新见到阿娘。
秦老夫人看一眼阿娘，眼泪止不住滴落，我哪儿见过这样的场景。
「哇——我阿娘是不是死了！」
我突然的哭泣让抱着我的秦文州一哆嗦。
也许是被我这一嗓子提了醒，秦川穹连忙抱起不省人事的阿娘，飞快奔向外面用马拉着的木箱子，我也被带了上去。
「这是我的韵儿，手腕上的胎记没错。」
「母亲别担心，我们带了府医，韵妹妹定会没事的。」
抱着我的秦文州出言安慰道，还不让拍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白胡子爷爷，将我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了秦老夫人在里面。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秦文州眉眼俊秀，还有些像我阿娘，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阿娘叫我小鱼儿。」
「小鱼儿，你告诉小舅舅，你阿娘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是爹，小鱼儿也被打了。」
我翻开袖子，给小舅舅看我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来给我送糕饼的大舅舅秦川穹见了勃然大怒，要不是秦文州拉着，怕是即刻就要冲出去了。
4
白胡子爷爷很厉害，阿娘已经能和我一起吃饭了。
一家人挤满了王婶子的小桌子，我也认了一圈人，新的外祖父外祖母和两个舅舅。
阿娘端着碗，一口接一口，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往日暗淡的眸子有了光亮，只是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本来外祖父是要直接带我们走的，可阿娘说还有东西要拿，便带着我回家了一趟。
两个舅舅不放心要跟着，阿娘千说万劝，舅舅们才答应远远盯着。
我从未如此开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暖红的光都明艳起来。
「贱人，这一天死哪儿去了？」
我们前脚刚进家门，爹就砸了东西出来。
「老子告诉你，你已经被老子休了，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去救三娘，我怎么会和她错过这么多年？」
我爹话音刚落，屋子里就走出一个眼角挂着泪的女人。
「姐姐，伯雷他就是性子急，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阿婆，你为什么叫阿娘姐姐？」
我这么聪明，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坏女人。
阿娘被我的话逗笑了，摸了摸我的头。
三娘假装抹眼泪的手一顿，微眯着眸子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转头换上一脸娇弱，望向我爹。
「小畜生，老子把你嘴缝起来。」
5
李三娘是林秀才的小青梅，见林秀才考上秀才，一心想要嫁给他。
可外祖父用丰厚的嫁妆吸引了林秀才。
李三娘本想着正房做不了，将来林秀才发迹了，她做个高门贵妾也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可就在林秀才要纳了李三娘前几天，李三娘出门做活从山上滚了下去。
林秀才得知消息，一心要去救她，可月黑风高，天寒地冻的，阿娘拦着没让去。
林秀才原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看着外面黑洞洞要吃了人似的，阿娘一劝，他就不去了。
如今也不知李三娘是怎么回来的，林伯雷也因着阿娘过了安生日子，飘起来了。
6
「休了我不可能，这么些年，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的全是我的嫁妆，孩子我也生了一个，你无缘无故休了我，我就去官府告你。」
阿娘把我护在身后，难得的硬气，梗着脖子和林秀才对上。
林秀才到底是有些墨水的，知道阿娘说的没错。
「什么你的我的，你嫁给我了，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我辜负了三娘这些年，必然是要娶她做正头娘子的。」
阿娘被林秀才厚颜无耻的言论惊到了。
「你若坚持如此，咱们去官府辩上一辩。」
林秀才最看重的就是脸面，自然不会阿娘真的闹去官府，况且若真的告到官府，他一点儿好也捞不着。
「韵儿，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凡事好商量是不是？」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阿娘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才开口：
「你若真想娶她，咱们和离。」
「和离？」
我爹没想到我娘会答应让出正妻的位子，可下一秒又反应过来。
「我凭什么跟你和离，给你好名声？」
「若你真的要这脸面，和离也可以，你的嫁妆和这屋子留下。」
我就知道我爹不干人事。
我扯了扯阿娘的衣角，可不能这么便宜这两个坏人了。
「行，小鱼儿我带走，以后我们娘俩儿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立个状子吧。」
阿娘冲我摇了摇头，只是跟着林秀才进了书房。
爹写状子的时候，嘴角都是咧着的。
等两人按下手印，阿娘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着。
「姐姐，你等等，你头上那鎏金簪子也算是嫁妆吧，也留下吧。」
李三娘盯着阿娘头上唯一一个簪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恨不得扑过去咬她伸出来的手，这是阿娘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阿娘把我抱起来，拔下簪子往后一扔。
簪子落地一声响得清脆，李三娘赶紧追过去捡起来，献宝似的给林秀才看。
两个舅舅见我们久久不出来，已经走到了门口，正要闯进来，见阿娘拿着状子，抱着我，才放下心来。
小舅舅从阿娘手里接过我，「韵妹妹走吧，这地儿也没什么好待的了。」
「小舅舅，我爹和那个坏女人什么都没给阿娘，连阿娘头上的簪子都被抢走了。」
小舅舅闻言捏了捏我的鼻尖。
「小机灵鬼儿，有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你娘能笨到哪里去呢？」
我不懂小舅舅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放心，阿娘早就安排好了，以后你跟着阿娘姓，阿娘给你想个好名字。」
我跟阿娘坐上了马车，阿娘说我们要去一个叫「京城」的地方。
摇摇晃晃的马车不算舒服，但在阿娘怀里，我很快就睡着了。
7
不知过了多久，一小厮上了我们的马车。
「小姐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通知了镇上的杨家，告诉他们林秀才不要小姐了，但把小姐的东西都留下了，他们便带着人去找林秀才了。」
「钱家的人见小姐跑了，当初陪的嫁妆又要不回来，跟林秀才闹起来，林秀才拿着跟小姐签好的状子，让钱家的尽管报官。」
「两家闹得是不可开交，钱家人可不管官府不官府，直接找了打手，上门赶人，把林秀才和李三娘从屋子里打了出去，林秀才那可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连李三娘身上的首饰，头上的簪子全都给扯了下来，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好不狼狈。」
我没听太懂，可阿娘笑得很开心，阿娘笑，我也跟着笑。
小舅舅凑了过来捏我的鼻子，「我就说你阿娘有盘算，没说错吧？」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舅舅说的对。」
「可惜了，没能亲眼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子。」
阿娘有些惋惜，叹了口气。
「二公子早就安排好了，请了几个顶好的画师跟着，挑了些有意思的，连夜赶着画出来了，还有一些过两天画完送来。」
小厮递上来一卷画纸。
阿娘让我端坐在怀里，打开画卷，和我一起认真地看了起来。
「阿娘，那个坏女人被爹踩在脚底下，她会不会也被爹打啊。」
阿娘笑而不语，只是让我继续看。
翻了没几张，我就看到有一张是在破旧的屋子里，李三娘蜷在角落里，满脸的害怕。
懂了，她也被打得挺惨的。
「小鱼儿，咱以后不叫他爹了，直呼姓名也不合礼数。」
小舅舅也坐在一旁看，笑得肩膀直哆嗦。
「刚刚小厮叫的林秀才就不错，你以后也喊他林秀才，阿娘给你再找个好爹。」
阿娘笑眼弯弯，不停地翻着画卷，猝不及防滴眼泪，砸在了纸上，晕开了墨色。
一滴泪划过我的脸颊，我慌了神。
「阿娘别哭啊。」
我捧着阿娘脸，用手在她脸上胡乱地抹着。
小舅舅把我抱起来，递给阿娘一张帕子。
「你阿娘这是开心呢，好了，跟舅舅出去玩，让你阿娘静静。」
小舅舅带我骑大马，我有点儿害怕，这么高的马，摔下去肯定很疼。
看出我的瑟缩，小舅舅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搂着我。
「小鱼儿别怕，跟舅舅说说你阿娘的事可以吗？」
马儿走得并不快，微风拂过脸颊有点儿凉，舒服得紧，我也渐渐放松下来。
「阿娘可苦了，要干活，还总是被打，阿娘抱着我挨打，小鱼儿也挨打。」
「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爱阿娘，小鱼儿很少见到他们。」
阿娘很多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当年秦家游山玩水，秦韵在庙会上走丢了，秦家找了许久，又收到急召，不得不离开。留下一个管事的继续找秦韵。
可这管事是个不靠谱的，仗着无人管束，拿着秦家给的银子，挥霍了一段时间，便回去告诉秦家没找到。
如今秦家两个儿子都有了作为，秦父辞了官职养老，也就没找到女儿这一桩心事未了。
干脆搬到当初秦韵走失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有些线索。
捡到秦韵的是镇上开客栈的钱家，钱家只有一个儿子，见到秦韵的时候看她穿得富贵，定是有钱人家的。
钱家想着养几天，家里人来找回能狠狠赚上一笔，可迟迟不见人来领，便不再以礼相待。
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被逼着砍柴做活，再也没过一天好日子。
钱家想巴结林秀才把秦韵嫁过去，更是出了狼窝进了虎穴，水深火热的日子让她早就忘记了之前的日子。
如今见到秦家二老，才对小时候的生活有了些印象，被压下去的本性，慢慢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