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是马车当真冲进沼泽,怕是自己和周云鹤,还有马夫,三人都会命丧此处。
想到这里,凤千帆焦急道:“放开我,我必须让马车停下。”
然而周云鹤并没有理会凤千帆,而是将凤千帆按在软软的蒲团上。
一根柳笛被周云鹤从怀里摸出,周云鹤对着柳笛吹奏起长长短短,急促而又温柔的声音。
那三匹疯狂的大马仿佛是暴躁的孩童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纷纷放慢了脚步,随后停了下来。三匹大马扭头看向周云鹤,纷纷仰头,发出阵阵嘶鸣。
凤千帆吃惊地看着周云鹤。
用柳笛驯化野马是西凡国人最擅长的。而西凡国又被称呼为马背上的国家。为何周云鹤会擅长使用柳笛驯马?为何他会随身携带着柳笛?
见凤千帆吃惊,周云鹤耸肩,笑道:“你这孩子,不用这样吃惊地看着我。我既然能帮你一次,就会帮你第二次。因为,我不想我过去的努力浪费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一次,什么二次?”凤千帆不解道。
周云鹤咬着柳笛,邪魅一笑。大手轻轻落在凤千帆的头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你安全了,就好。”
周云鹤看向倒在马车上,不断抽搐的马夫。
“那个人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有办法让他好起来。”
凤千帆猛然想起那马夫正奄奄一息着。
在周云鹤的帮助下,凤千帆将马夫姜离拖动了一块平坦的地方。
只见那马夫姜离口干、眼窝下陷、全身冰凉、脉搏细弱。
凤千帆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按压了一下马夫的皮肤。被按下的印记久久不能恢复。
凤千帆又将马夫的口撬开,看了看马夫早已经发麻没有感觉的舌头。
这马夫是中毒了。如若没有猜错,定然是清早后厨送给这人的河豚肉导致的马夫发病。那河豚肉是昨日夜里,做给大夫人和几个姨娘吃的。但因为许郎中一事,众人皆失去了胃口。河豚肉便放置到今天。
不想浪费的后厨张管事便自作主张,将没有加热的隔夜河豚肉送给了马夫姜离食用。
夏夜燥热,这隔夜的河豚肉许是开始腐烂,但腐烂的味道被烹饪用的香料所掩盖。
此时必须将这人胃里的河豚肉全部弄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凤千帆将马夫的身子翻了过来,将两根木棍伸进马夫的口中。那浑身无力的马夫双眼一翻,痛苦地干呕了两声。
尽管凤千帆很努力,但依然不见那马夫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见那马夫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心急的凤千帆丢掉两根木棍,将手伸向马夫的嘴巴。那马夫姜离见凤千帆竟然将手伸来,忽然愧疚地哭泣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一早吃那么多隔夜河豚肉的时候,怎么会那么欢实?”凤千帆调侃地笑着。
说笑间,凤千帆的手毅然伸进那马夫的口中。
马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随着凤千帆手指在马夫嗓子处的抠动,马夫姜离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忽然,一股温热,酸臭的黏糊糊的东西从马夫的胃里喷薄而出。
凤千帆跌坐在地,手上沾染了许多脏腻的东西。
那马夫趴在地上,哇哇大吐。因为呕吐,马夫姜离的两个眼球几乎要掉落下来。
凤千帆站起身来,走到一处高山岩石上落下的溪泉旁,将手清洗干净。
忽然,凤千帆猛然转过身来,朝马车的方向望去。
哪里还有周云鹤的身影?
刚刚他还在的,怎么会不见了?
凤千帆仅仅惊讶了一下,神情便再次平和下来。
一片荷叶被凤千帆折了下来,荷叶被卷起。凤千帆用荷叶将岩石上滴落的溪泉泉水接住。
捧着装满了泉水的荷叶,凤千帆小心翼翼地走到马夫姜离的身边。
荷叶微微倾斜,清澈微凉的泉水流淌进姜离的口中。
当最后一滴泉水落下,马夫姜离忽然呜呜哭泣起来。
凤千帆没有理会马夫,转身朝溪泉走去,再次用荷叶承接岩石滴落下的泉水。
马夫姜离艰难地,用尽气力地爬起,跪倒在凤千帆的身后。
“表小姐,姜离要如何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背对马夫,凤千帆接着泉水。
“你将藏匿在腰间的‘麻沸散’丢掉,即可。”
那刚刚摆脱了生命危险的马夫惊讶道:“‘麻沸散’?表小姐,您,您都知道了?”
凤千帆转过身来,托着荷叶走了过来,装满泉水的荷叶被递送给马夫姜离。
“今日一早,我见你在马厩的地方,将小厮送来的隔夜河豚肉狼吞虎咽地吃下,甚至将那盘底上的汤水悉数揩干净,便知道你出身穷苦人家,吃过许多的苦。我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善良人。
一路之上,每当遇到路上有老妪孩童出现,你都会收紧马缰,唯恐惊吓到他们。更加令我笃定的相信你是善良人。
你怀揣的‘麻沸散’的气味引起了我的怀疑。根据气味的浓烈,我知道这可导致人瞬间身体麻木的‘麻沸散’的量只够对付我这样一个孩童。对付强匪是完全不够用的。但我相信你不会对我一个十岁孩童轻易下手。
你中途将马车拐进了里巷,并且赠送我银钱,让我离开东阳府。可见你是一个没有泯灭良心的人。
你虽然携带着‘麻沸散’,但却没有真正谋害我的心思。将心比心,我怎可对你见死不救?”
“表小姐——”马夫姜离泣不成声。
“快将这泉水喝下。你这是吃了隔夜的河豚肉,中毒了,虽然将胃里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但依然还是虚弱的。多喝水,可以让你尽快恢复。”凤千帆说道。
马夫姜离羞愧地将荷叶中的水一饮而尽。
姜离朝凤千帆重重磕头。
“表小姐,我这条命是您救的。您是尊贵的表小姐,却不嫌弃姜离脏腻,竟然用手来帮助姜离催吐。姜离深感愧疚。”
凤千帆沉默不语。
马夫姜离继续道:“表小姐,实不相瞒。是三姨娘派我在路上给您下‘麻沸散’的。遇到‘麻沸散’,一般人都会立即浑身瘫软,无力反抗。
三姨娘吩咐我将中了‘麻沸散’的您丢弃在深山中。想你浑身瘫软,无力行走,定然会被山谷中的野兽吃掉。即便不遇到野兽,因为无法走出山谷,也会饿死在山谷中。
三姨娘给了我一笔银子,说事成之后,会给我另一笔惊天大财,我可以遁走天涯。
我姜离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马夫,怎么能违抗三姨娘的命令?但是我姜离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真的做下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目光灼灼地看向凤千帆,马夫姜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表小姐,姜离这条命是您给的,表小姐是真正善良豁达的人。姜离愿意此生跟随表小姐,报答表小姐的救命之恩。”
凤千帆久久无言地看着马夫姜离。
前世多年的带兵打仗,带着慕容复步步为营,艰难攀爬,见惯了世间尔虞我诈的凤千帆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双眸中看出一个孝子的无奈和悔悟。
自从入了周府,自己太过锋芒毕露了。如今许郎中死了,三姨娘董良笑必然痛恨自己。这马夫被收买不正说明三姨娘开始对自己痛下杀手了吗?
要谋大业仅靠自己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而今后,自己必须敛起锋芒,隐藏在暗处。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运筹帷幄。
思虑了片刻,凤千帆语气沉稳地唤道。
“姜离——”
“表小姐——”马夫姜离恭顺地俯首。
“可还记得,十二年前你母亲吃的那个馍馍?”凤千帆道。
一个哆嗦,马夫姜离惊恐地抬起头,仿佛见鬼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凤千帆。
“表,表小姐,您,您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是——”
凤千帆自嘲地撇了撇嘴:“勿要惊恐。我并非鬼上身。你的表小姐我好着呢。”
一双眸子瞬间变作凌寒。
“但我确实是你们的凤将军,呵,也是死在十年前的正元皇后。如若不信,可回家,问你那高龄的老母,可还记得那个带她进城的人,可还记得那个馍馍的味道。”
闻言,马夫姜离的脸色瞬间变作惨白,随即又变作潮红。
十二年前,自己曾被征去做了大原国兵丁,和西凡国琉璃国的大军血战赤临城。
盲眼老母亲对自己日思夜想,便一路打听,到了赤临城。摸了一夜的尸体,没有发现自己,老母亲坐在城下大哭,最后饿昏了过去。
正巧碰到敌军再次来袭,当时的大原国统帅——凤将军,力排众议,命令兵丁将城门打开。冲出来将自己的母亲抱在身前,背着敌军的万千利箭飞射冲进了城内。那时弹尽粮绝,是凤将军偷偷将自己的馍馍送给了自己的母亲。
是凤将军,后来的大原国国母,救下了自己的母亲啊!
自从正元皇后殁了之后,她原来的部下遭到了各种打压,自己侥幸活下来。多年来,自己带着母亲辗转多地,数月前,才成了周府的马夫。
这十岁的女童若不是他们的凤将军,又怎会知晓这样详细的往事?
凤千帆站起身来,面色冷寒地说道:“赤临一战,琉璃国使用车轮战术,攻我军营,屠戮三万将士。我大原将士用拒后阵,防止了西凡国大军的偷袭,又利用伏地阵迷惑了琉璃国大军……”
“将军!”姜离终于是忍不住,双膝跪下。
凤千帆转过身来,正色道:“你是知晓我凤千帆重生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