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牧家老宅院内,钟婶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双脚不受控制得走来走去。
转了许久,月亮都已经升到中天,才听到有人推开了院门。
钟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来人,才又露出了笑容。
“小姐,你可回来了,顺利么?”
牧春晴双眼红肿,将手里的花架递到钟婶手里,一面向卧室走去,一面略带疲惫的点点头:“我刚刚去见奶娘了。”
钟婶抚着胸口念了一声佛:“那就好,太晚了,热水备好了,小姐是吃点东西,还是直接沐浴?”
“我累了,就随便洗洗歇下了。”
钟婶用征求的目光看向钟叔,见钟叔神色还算镇定,才放下心来,跟着牧春晴进了卧室,服侍着她松开头发,眼神却一直偷看牧春晴,欲言又止。
而牧春晴只是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钟婶替牧春晴松开头发,将绞好的热毛巾贴在牧春晴的脸上,热气氤氲,牧春晴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几分暖意。
“陆月亭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啊?”钟婶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巾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顾不得被烫到的手指,钟婶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我们怎么办?你会不会有危险?”
牧春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就是想让他怀疑我,毕竟,好奇才会感兴趣不是么?”
“你是说……”钟婶有些呆滞的拿起毛巾递给向她伸出手的牧春晴。
牧春晴用毛巾擦着手,脸上依然是凉薄的笑意:“陆月亭为人多疑,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我不露破绽他也会派人监视我,与其被动的等他抓我的错处,还不如主动暴露短处,我也有应对的方案。”
“赵孟頫的那副字如此,今日明知道他派人监视我,我也要去赵奶娘的院子故意让他逮到,也是如此。”
“可这样他岂不是会怀疑你与当年的事有关?“钟婶有些不安。
“我就是想让他怀疑,然后日夜难安。”牧春晴冷笑:“他们也过够了好日子,该遭报应了。”
钟婶却仍然有些担心:“可他们查你怎么办?”
牧春晴不以为意:“小小的陆家,还没有查到海外的本事。牧春晴出生在海外,从没回过玉城,与南京也没有什么交情,再查最后也只能发现一切都是巧合。”
“等发现我和南京无关,他的疑心消去大半,我也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牧春晴站起身,笑容玩味:“毕竟……怀疑也是沉沦的第一步,不是么?”
钟婶有些担心的看向牧春晴:“陆月亭那人阴险狡诈,你要不要换个方法?”
“为什么?”牧春晴不屑。
“这玉城,肮脏无比,我就是要走在那些衣冠禽兽之间,让他们狗咬狗。这样才有趣,不是么?”
钟婶叹了口气:“你从小时候就是个聪明的,如果茵茵能有你一半,也不至于……”
牧春晴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的拍着钟婶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到窗边,猛的推开窗户。
月亮还挂在天上,而东边已经泛起微微熹光,牧春晴的身体隐藏在黑暗里,仰望着天边的光亮,目光炯炯有神。
原秋色那边也不好过,牧春晴的出现,加上刚刚奇怪的香味,让她做了一夜的噩梦。
前半段梦到了自己还在闺中时爱慕给自己拉洋车的陆月亭,害的陆月亭被父亲捆在柱子上打。
后半段梦见陆月亭被牧春晴挽着,陆月亭将她推到了地上,说现在原家不行了,牧家能给他生意更多助力。
等醒来,原秋色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干脆叫了水沐浴了一番,换上干净衣服出了房门。
这时候,天色都还没有大亮。
看着同样的那片熹光,原秋色轻轻叹了口气,掏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却没有抽只是拿着手里。
“嫁给这个穷小子,你会后悔的。”十二年前,在知道自己爱上自己的车夫,并执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姨娘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她。
她不信,她虽然也是原家的小姐,可生母不过是个卖豆花的,所以她在原家也并不受重视。
在原家除了姨娘,只有陆月亭真心对她,所以她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在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暴怒要将陆月亭打死。
也是她以死相逼,才救下陆月亭一条性命,还给了陆月亭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后来,她如愿嫁给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车夫,一连生下了三个女儿。陆月亭虽然碍于原家还是对她百依百顺,可原秋色知道,他还是介意的。
生下小女儿三年多,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半年前陆月亭将已经二十岁的陆晚声带了回来,二十岁。
原秋色才知道自己以为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想有骨气的离开却又舍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于是愈发骄纵,不停的试探陆月亭的底线,仿佛只有得到他的回应才会有安全感,即使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这份安全感在看到牧春晴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抢走她在意的一切。
她可以容忍陆晚声的存在,但不能容忍在她之后陆月亭有任何女人。
还有那个蛋糕……更是让她怀疑牧春晴靠近陆家的目的。
这样想着,原秋色忍不住有些发抖,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在她胸口翻腾。
一声门响拉回了原秋色的思绪,她慌乱的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才向外看去,就见陈奶娘抬着一个硕大的桶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青鸾没好气的瞪了陈奶娘一眼,却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陈奶娘将手里的大桶重重的放在地上:“王妈病了衣服没人送,院里都放不下了,我给送来还听你大小声。”
“桶里都是是老爷和夫人的,你们自己叠吧。”
说完这句话,陈奶娘甩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青鸾被吓了一跳,偷看着原秋色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这婆子愈发猖狂了,要不要……”
“我什么身份,还和这种人计较。”原秋色这样说着,吩咐青鸾:“你去把衣服收起来。”
这样的小事本不该青鸾做,可主子这样吩咐了,青鸾也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去搬陈奶娘刚刚放下的桶。
刚刚看着陈奶娘抱着轻松,等她们搬的时候才发现桶死沉死沉的,需要三个人才可以勉强搬动。
“这婆子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青鸾不满的嘟囔了句就往库房走,小丫鬟伴着桶,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桶里的衣服也被颠得翻来覆去。
“等等。”原秋色忽然叫住了她们,走到桶边,弯腰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白色的西式胸衣,上面还坠着细小的珍珠。
虽然离南京和上海都不远,可玉城还是相对保守,就连原秋色自己到现在穿的也还是肚兜。
这样的胸衣她虽然在画册和南京的成衣店见过,可却一件都没有买过。
三个女儿还小,府里就她一个女主子,这样贴身的衣服不是她的,又会是谁的?
原秋色轻轻一叹,那衣服就又落回了桶里,白色的珍珠在晨光下分外耀眼,闪着讽刺的光芒。
青鸾贴身伺候原秋色,自然也看出了不妥,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要不要去问问老爷身边的人……”
原秋色心中明白如今的陆月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认她拿捏的车夫了,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
她死死盯着桶中那抹刺眼的白色,忽然打开手里的打火机,扔进了桶里。
桶里的衣服都是上好的丝绵,遇火立刻就燃烧起来,青鸾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找水,却被原秋色阻止:“脏了,不要了,全烧了吧。”
说完这句话,原秋色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扶助青鸾的肩膀才勉强站稳:“我累了,扶我回去睡会儿,如果老爷来了,就说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