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一座有年头的老式独栋别墅里，李凡正在和他妈妈谈林娜爸爸的事。李凡知道，虽然在生意上他爸爸是一把好手，可是论人际关系，他们父子俩加在一起也赶不上他那个八面玲珑的妈妈。李凡从小就是妈妈的宝贝儿，如今虽然已经三十几岁了，只要他肯溜须拍马，神通广大的妈妈依然会尽力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妈，我记得秦叔叔是不是卫生局的？”李凡用随口问问的口气问他妈。“是啊，怎么了？”李凡的妈妈回答他。李凡心里一喜，连忙把谄媚挂在了脸上声音柔和了好几度说：“妈，您帮我联系联系秦叔叔呗。我有个同学，她爸在一院开刀排期遇到点问题，想让秦叔叔帮帮忙。”
李凡的妈妈放下手中的电视机遥控器，看着李凡说：“你的同学？谁啊？你都离开海市那么多年了，一回来就帮人办事啊？”李凡听他妈妈这么说，心里有些后悔，他知道在他妈妈这里，人情都是有理由有代价的，刚才要是说是自己生意上的关系，自己也需要人家帮忙就好了。可是话已经出口也不好改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我高中的同学，林娜，您记得吗？”
李凡的妈妈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林娜这个名字，显然是没有找到匹配，于是说：“不记得啊，没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怎么就突然找你帮忙了？”李凡的妈妈依旧不依不饶。“不是她主动找我的，我们正好遇见，谈起这个话题，我就说帮她想想办法。哎，我说妈，您到底帮不帮我联系啊？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李凡佯作生气地说。
“小凡，你出国那么多年不太清楚，现在海市最紧缺的就是医疗资源，以你秦叔叔现在手里的权力，我们要是去求他帮忙，那可不是一个小人情啊，你也知道你爸爸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要去讨那么大个人情，妈还真得问问你和那个同学的关系值不值得。”李凡的妈妈解释道。
当然值得啦，李凡在心里想，这是自己追求林娜的敲门砖啊。可是关于追求林娜的事，他还不想和家里说，毕竟林娜也没有明确表态，将来要是不成，自己多丢脸啊。
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后，李凡只能说谎道：“妈，当然值得啦，我回来搞有机农场的事，现在遇到些瓶颈，林娜那里有资源可以帮我，所以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再说了帮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要是办不成，我多没面子啊。”李凡企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听了李凡这番话，李凡的妈妈却丝毫没有被打动，撇了撇嘴说：“小凡，照我说你那有机农场的事真的不靠谱，以前你在国外机会少,你要搞有机农业，我们也就没说啥，现在你回了海市，机会那么多，你还不趁着你爸爸没有彻底退下来前，给自己谋个更有发展的事业啊？......”
见母子之间的对话又要走向别处，李凡急了，提高了嗓门对他妈说：“妈，您又来了，这事儿能不提了吗？我跟您说过多少遍了，有机农业是我的理想，您怎么老是拿挣钱多少来衡量每一件事呢？”
见儿子急了，李凡的妈妈连忙安慰他说：“啊呀，妈妈不就说说嘛，你急什么？从小到大，你感兴趣的事儿，我们不都由着你？其实实现理想也不耽误你发展其他事业嘛。有机农场的事，你有个构想，找人去实现就好了，你爸爸的公司，你还是可以参与嘛。”
李凡不想和他妈妈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下了最后通牒说：“妈，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您就说秦叔叔那里你去不去打招呼？”
“去，去。你的事妈妈哪次不给你办了？”李凡的妈妈缴械投降。
见妈妈松了口，李凡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又使出了温柔一刀说：“妈，您早说不就得了？您的希望我都记在心里呢，将来等我的有机农业干出了成绩，其他方面还是可以考虑的嘛。哎！秦叔叔那里，你可得使劲儿啊，别随便一提就算了，我等着您胜利的消息，看好你哦。”说着李凡对着妈妈比了一个“爱心”的手势。李凡的妈妈一下子乐了，她实在是拿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没办法。
有时候林娜不得不承认，“关系”这东西实在是要比道理、感情更管用，和李凡见面后不过三天，一院胸外科的主任就亲自来病床告诉林娜，她爸爸的手术安排在两天后进行，主刀的是周主任，请他们务必安心准备手术。
可是林娜的愉悦心情甚至没有持续到第二天，那天下午的一场术前谈话一下子就把林娜的心情从天堂带入了地狱。
术前谈话例行是由胸外科的驻院医师进行的，他说的第一句话就直接把林娜抛向了深渊：“你父亲的情况你们清楚吧，是癌症八期分期里面的第七期，没有扩散是不可能的，肿瘤已经有拳头那么大......”
林娜当时大概是哭了，也许没有，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反复跟医生说：“不可能啊！周主任只说是贲门那里有个不大的肿瘤，也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是晚期啊，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弄错了？”
习惯了这种场面的驻院医生只是冷冰冰地回答林娜道：“所有的报告、片子都在这里，不会弄错的。如果不手术可能只有两三个月，而且由于病人现在无法进食固体食物，可能要在腋下造篓，直接插根管子去胃里。如果手术，我们必须告知你们，这个手术的难度相当大，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发生，甚至危及病人的生命，假如我们打开胸腔发现肿瘤已经无法切除，那就只能原样缝合。你们要想清楚，后天手术前任何时候，你们都可以决定不做这个手术，如果你们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
在这些冷冰冰的话砸向林娜母女的时候，林娜做了一个这辈子最难也是最快的决定。因为她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
林娜心里非常清楚，从确诊到住进医院，当时支持着父亲的唯一信念就是，尽快手术，然后可以恢复进食，再慢慢调养。如果林娜现在去告诉爸爸他的病情已经不适合手术了，是不是会立刻把他击垮？林娜没有办法冒这个风险。
对于那个在二十多天里从未和林娜提起爸爸真实情况的小有名气的主治医生周主任，究竟是没有好好看父亲的检查结果，还是太自负，觉得他有能力开这个刀，家属和病人无需知道细节？林娜已经无法查证和追究了。
后天，林娜就要把她爸爸的命交在周主任手上了，难道她现在还能拿着这些报告去质问他吗？林娜知道她们也没有后台、没有关系，如果转院，也许连病床都等不到。像他们这样的星斗草民事到如今，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做什么？
爸爸做手术的那一天，李凡本来是想来陪林娜的，不过林娜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李凡的好意，林娜实在是被那场术前谈话吓到了，她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李凡的面前。倒也不是针对李凡，如果可以的话，林娜甚至希望手术那天她妈妈也不用去了，她非常害怕，怕手术那天有什么意外，她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林娜爸爸的手术做了将近七个小时，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林娜竟然得知主刀的周主任已经回家了。林娜拨通周主任电话的时候，周主任只是说手术挺成功的，第二天早上让林娜去办公室找他。无可奈何的林娜，看着爸爸被推进加护病房，却对手术的细节一无所知。
回到家里，林娜给李凡发了一个短信，说爸爸的手术完成了，不过具体情况她还不是很清楚，让李凡谢谢他妈妈。大概过了两分钟，李凡的电话就来了：“林娜，累了吧？情况还好吗？还有什么需要我这里做的？”
面对李凡的殷勤，林娜还是有些感动的，不过她真的累了，于是和李凡说：“主刀的周主任在我爸爸醒麻药的时候已经回家了，所以今天手术后我没见到他，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明天问了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谢谢你，李凡。”
“啊？术后你没见到主刀的医生啊？”李凡吃惊地说，“要不，我让秦叔叔打个电话去问问？”“别，别，电话我已经打过了，周主任说明天谈，今天手术七个小时，而且周主任今天还不止一台手术，那么晚就不要打扰他了，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咄咄逼人。”林娜赶忙说。
“哦，好吧。那等你明天见了周主任再说，有什么要帮忙的，你随时找我。”略一沉吟，李凡在电话里又说：“林娜，你也要注意休息，什么事都可以找我，真的。”
林娜感激地说了句：“好，你也早点休息。”就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她怕再说下去，自己可能会软弱，会对李凡有更多的依赖和期许。
挂上电话后，李凡的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林娜没有说，但他听得出来，林娜的情绪非常糟糕，可是他又不敢操之过急，突然李凡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恋的时候，那样患得患失，那样忐忑不安。